暮色四合,连最后一点光也散尽了,梁溱听到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脚步来自那个医者,他手中托着一个放药碗的托盘,冲梁溱无声地点点头,将托盘搁在石桌上。
这是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他轻轻摇了摇椅背,宋解没醒,仍安然地睡着,神态久违地平和,仿佛疾病、困苦、疼痛都离他而去。
然而药是不吃不行的,医者这回直接扶住他的肩膀,没晃几下神情就渐渐变了。梁溱愣住了,看着他急切地探出两指搭上他颈上的脉搏,许久,手腕微微一颤,仿佛站不稳般后退了一步,终是向梁溱摇了摇头。
宋解的死在朝廷上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因为发生了一件比他重要得多的大事,秦将军将侵占南蛮一族的最后一座城池也丢了,细封氏领着敌军一雪前耻,打了个漂亮至极的翻身仗。和战事一比,宋解简直微不足道,梁陟连半分眼色也没分给他,草草让人处理他的葬礼。
细封一鼓作气攻下十一座城,如同在大梁头上悬了一只锋利的箭,冷不防便要破风而来刺入版图,边境岌岌可危,之后要如何作战成了每日朝廷上争论的焦点,枢密院和圣主极为罕见地对此意见相左。
梁陟震怒于秦穆连失十一城,已经不信任他了,一心要将秦穆召回京都。
他面上只道秦穆此战折损过大,且士气不振,不宜再和细封氏正面交锋。然而,折损和士气根本称不上是理由。
以谢凌昭与张载舟为首的枢密院官员上奏,请圣主派遣周遭的将士至失地,助秦将军一臂之力。
“圣主容禀,”谢凌昭道:“两军交锋,无论输赢,各有损伤,不过是损八百还是损一千的区别。秦将军虽然没有守住城池,这些蛮夷也不会毫发无伤,他们国力单薄又无援军相助,此时定然以至强弩之末,不应贻误战机啊。”
圣主以往总会考虑谢凌昭的意见,此番却固执己见,依旧下令秦穆退兵。
朝堂上的事纷纷扰扰,宋解的丧事却操办地悄无声息。
宋解给管家交代后事,让人将他的尸身烧了。人活着的时候身量七尺,死后却能装进一个不过一尺多的瓷瓶,实在是赤条条来去。
宋解没有多少友人,送别时只有梁溱、赵瑾和几个人微言轻的小官,连工部尚书薛达也没来送他最后一程。几个小官看见梁溱时俱是一惊,显是没想到宋解与梁溱有旧。
宋解生前没有丰功伟绩,自然不能配享太庙,骨灰送去哪儿更是无人关心,最后被那个年迈的医者带走了。他就捧着这个罐子,踏上了回乡的马车,梁溱看见他双眼无神,嘴唇翕动,仿佛念念有词,他走近一些,听见他又轻又沉的声音:“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他能开口说话了。”梁溱一怔。
宋解府上的丫鬟小厮一个也没跟着走,他们本来也没伺候这位大人多久,对他生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宋府据说又被一个富贵商人买下了,他们又有了新的归宿,正欢天喜地地打扫府邸迎接新主人到来。
赵瑾叹口气:“许是又受了刺激,哑症不治而愈了。”
梁溱问他:“你可知他先前是受了什么刺激。”
赵瑾道:“他的女婿在服役时得病死了,女儿绝望之下投湖自尽了。他老年丧女,急火攻心,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他知道宋解大人推崇新的治水之法,反对重税苦役,自己去投奔他的。”
可怜么?这故事实在是常见的令人难以动容,仿佛每一个苦难人的必经之路。可就是因为它如此常见熟悉,才更可怜可悲。
梁溱不知道在此站了多久,就到赵瑾略显担忧地望着他,他才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让宋解服下逢春,是不是特别像梁陟会做的事?”
赵瑾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