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与过去,他回到已经被灾疫倾覆的故土,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户人家,问他们是否记得「琉璃」。
“琉璃那孩子啊,命苦咧。她家娘子说孩儿命格显贵,怕压不住。所以取了女儿家的名字,平也做女儿来养。”
“听说啊,琉璃那孩子是贵人之后……那方势力知道贵人后嗣是个男娃,为了躲避搜捕,这才让那孩子扮作女儿家。”
“兄长?没有。当年那个老妪跪在府门前,许多人都见了。她只抱着一个襁褓,哪来的双生子啊……”
「琉璃」、「琉璃」、「琉璃」……所有人都记得「琉璃」,唯独不记得「兰因」。
书中人察觉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猛然回首之时,「琉璃」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他挣不脱的罗网、逃不出的中天。
那时在密室中死去的究竟是琉璃,还是兰因呢?
琉璃消失了,兰因活下来了;但「兰因」消失了,「琉璃」活下来了。
兰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要换上锦衣华服,将笑容勾起,「琉璃」便会鲜明无比地浮现在镜子里。与不争不抢、木讷寡言的兰因不同,疯狂掠夺周遭一切养分、不顾一切都要往上攀登的「琉璃」才是最适合这个世界的人。兰因总是执着一些无谓的东西,为那些无形之物的消逝而感到痛苦,但「琉璃」不会。双生的并蒂莲若有一方夺尽了所有的养分,另一方便会枯萎、死去。
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青年看着镜中身穿华服、眉眼清艳的人影,忽而间低低地笑出了声。
兰因脚底下维系着他与人世那点牵绊的浮冰,就此破碎成了虚幻的光影。
那块名为「琉璃」的烙铁终究还是砌进了他的骨肉里,在他的身上长出了另一张脸。
他背负着她,就像背负着一个无解的诅咒。在以后无比漫长的人生中,他踏上了仙途,将红楼改成了明月楼,他建立了痴绝城,他登上了戏台子。他唱着《琉璃传》,一句句,一声声。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一双宛如雪洗般清明、令人不禁升起生念的眼眸。】
「琉璃」掌控人心、情报、局势,他相信只要将这些东西都捏在手中,这世上便再没有能超出他的掌控、肆意篡改他记忆与人生的东西。
但当他与那双眼睛对上之时,他突然间便觉得有些无措,他烂熟于心的情报,笃定不会失控的棋局里出现了新的变数。这个变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轨,扭转了许多无解的死局,她让人相信这世间能有堪称荒唐的奇迹。
她耐心地解开命运之绳上的每一个绳结,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往事。与他这个决意持笔成为写书人的人不同,她选择步入局中,成为了戏中人。
那些被她见证的人与故事都落入了她的眼中,融入那片盛大的光明。
他曾经对他人自嘲,自己有这辈子都不过那双眼睛的预感。结果,一语成谶。
《兰因传》的最后,几行墨迹尤新的文字稳稳地落于纸上,与先前混乱破碎的语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看着她抓着我的手,将我的曲剧涂抹得乱七八糟,强行改写了局中人的结局。】
【可我却奇怪的并不觉得生气。】
【或许这世间能有一面镜子,照出的不是琉璃,而是兰因。】
所以,他撕下那张从他骨肉中生出的面孔,以自己原有的那张脸,去往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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