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很长,要走很久。
雪下得太多,路面变得像胖男人的肚子一样痴肥,一踩一个凹陷。
小俞怕冷,把脸埋在金池塘的领子里,听着脚踩在雪地上的动静。
这种声音让他的耳朵里发痒,他抬起脸,把下巴伏在金池塘的肩膀上,低着眼睛往下看。
哥哥的脚很大,脚印也是大的,每一个脚印都将雪污成黑色。
哥哥踩一脚,它们就跟着吱呀吱呀的,连带着他跟着一颠一颠的,他和哥哥的胸口挨在一起,也是一鼓一鼓的。
直到听见一声喊叫。
就像得了肺病快要死的老头子一样,阴惨惨地叫出一声。
小俞知道,是他家的木门在响,他和哥哥到家了。
土屋不大,一间睡房,一间烧火房,和一个堆杂物的。墙是土糊的,屋顶是草盖的,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烧草木的气味。村里去年通了电,这个家里多出一盏小电灯,比煤油灯亮得多。
金池塘出门前就烧了一炉子热水,这会儿正好能用上。他拿出水盆,倒出一半用来给弟弟擦手擦脸。另一半攒进热水瓶里,留着夜里灌汤婆子好给弟弟暖脚。
开水瓶的通体是红色,盖子拿来当水杯用,黑棕色的木塞子竖在最顶上,看着光秃秃的。
这是他们的大哥从省城寄来的,金池塘走了好几个钟的山路才拿到。和它一起来的还有香皂、洗头膏、橡胶鞋之类的。
这些对于连村来说是稀罕东西。
小俞脱了鞋坐在床边,一张脸被擦得热腾腾冒气儿。擦完脸,金池塘仔细给他的脸和手抹上雪花膏,再脱掉他的棉袄,把他塞进褥子里。
小俞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可可怜怜地眯着眼睛,“哥,我的衣服呢?”
金池塘说,“湿了,烤干了再穿。”
小俞嗯了一声,小小地说,“那我好冷……”
金池塘挠了挠头,走到床边给小俞掖被角,顺手往里摸了一把,摸到了小俞穿着的棉褂子,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儿热。
小俞的娘在怀他的时候就经常害病,所以小俞一生下来就是个弱胎,天生体寒,一年四季都是凉手凉脚。
这会儿一个人睡在被窝里,怎么也捂不热,冷得直打颤。
金池塘看不得这样,不然心窝子里缴得疼。他怕弟弟冷坏了,赶忙用褥子卷着他抱进怀里,去烧火房的炉子旁边坐着烤火。
屋子小,年头又久,人坐在中间,常常是四面八方漏得凉飕飕的。不过金池塘每年都用油纸布把破漏的缝隙盖住一遍,才总算好了些。
烤了会儿火,小俞脸上有了血色,甚至流出一点儿汗水。他的脸很白,一热就发粉,连汗水都看着像粉色。
金池塘低下头,看见弟弟的脸上一片红粉,眼珠子却是更黑了,被照得发亮,有火红色的小点在里面跳。
金池塘就这样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他感到身上发热,和怀里的弟弟一样热。
他想起开水瓶上的木塞子,堵热水的时候,总是往外冒着水汽,一丝丝地冒,挡也挡不住。
金池塘给小俞擦了擦汗,捂了捂他的手脚,摸到皮肉是烫乎乎的,就把他抱回睡房,趁热塞进床褥里,“不冷了吧?”
“不冷了。”小俞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欠,蜷缩着往床里边拱。
金池塘放下心说,“在家乖乖的,不要出去,我过两个钟就回来。”
听到被子里小小地应了一声,金池塘就拿上钓竿出门了。
天黑前,他要钓上一条鱼,带回家给弟弟炖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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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天黑得早。
尤其是大山里,下午就跟夜里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