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弄丢了,不知道去哪里了。”齐梅江声音很轻,还是颤抖的,“妈妈,我好害怕,我这几天的事情都不记住了,好像、好像有人把我杀了一遍……”他神志不清,血流干了一样,根本不知道在自己在干什么。

“妈妈,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

又哭了,袁憬俞给他擦掉眼泪,只有一只手能动的缘故,有些费力。

“乖,梅江,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一直在这里,你不是和妈妈睡在一起吗?”

“嗯,妈妈。”齐梅江乖乖应了一声,他冷静下来了,还是盯着袁憬俞的脸,怕他消失了一样。

袁憬俞身上穿的是一套病号服,松松垮垮的,扣子很好解开。他解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一只红嫩的奶头,递到了齐梅江嘴边。

奶头鼓鼓地抵在嘴唇上,齐梅江微微吞咽了一下,含住奶头在嘴里吸起来。他闻到了妈妈身上的气味,这让他很舒服,很安心,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很快就睡着了。

袁憬俞看着他闭着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完了,这个习惯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他的这两个儿子,就像蛇一样缠着他,这辈子,他都没办法逃掉了。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这就是他的命,就像这上海滩一样,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

都是命,袁憬俞认了命。

上个月,金珉德和齐梅江查到了杀手的痕迹,说是一个俱乐部的头目,后来顺藤摸瓜杀了两个外国商会的人,彻底和英国人翻了脸。

袁憬俞养了几个月的伤,不愿意两个儿子再涉险,准备离开上海避避风头了。近来局势紧张,越来越多的人外出避难,船票难买,有钱也难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临走前,章家的下人奴仆被遣散完了,一个个还拿了一笔安身的钱。

码头,袁憬俞先叫两个儿子上了船,自己和福六要说一会儿话。他递给福六一包东西,“福叔,请你把这钱交给其祯,马上要打仗了,他那个小医馆撑不住多久。”

“里面还有一封信和船票,是我叫梅江的导师写的推荐信和去美国的船票。他要是继续待在那小医馆里,只有死路一条。”袁憬俞继续说:“我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去美国学医,现在去也不迟,让他收着吧,他要是不愿意要我的东西,将让他烧了丢了,怎么样都行。”

“哎,太太,我一定送到。”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见下雪。”袁憬俞抬头看了一眼天,脸上露出一个笑。

上船之前,袁憬俞看着福六有些佝偻的身形,还是劝了一句:“福叔,现在太乱了,你们别留在宅子里了,不如收拾着离开吧,那些身契我都叫珉德和梅江烧光了。”

福六低了低身子,“太太,福六无依无靠,承蒙章太爷收留,这才在章家待了大半辈子,如今待习惯了,您叫我走,我也不知道能去哪才好,索性就留在这看家。”

“好吧福叔,过两年上海不动荡了,或许我还会回来,又或许,再也不回来了。这地方我待得太久,有些厌烦了。”

说到这里,袁憬俞顿了顿,想到了一个人,“这次离开得匆忙,我没法子带着外人一起走,等你回去,给相九找个好老婆吧,叫他不要记挂着我。”

“他的身契也烧了,从此就是自由身,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不是说他老家在天津么,让他回去吧。”

“太太,您知道相九那个驴脾气,他要是愿意等着您,我一把老骨头又打不过他,未必赶得走呢。”

……

船开走了。

相九躲在箱子后面终于敢哭出声,其实他没指望能让太太带着他走,他知道自己跟太太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