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盯着人,四下寂静,连一丝夏风也未见,像是惧了这帝威。桂德在后抬眸看了一眼辛明的袖,见皇帝四指微屈,便心下明了这是在压着怒气,要给侯珂、给清流一张脸面。可是这小钟大人,打头一天入中书省起就不是趋利避害的角色。
钟鹤跪着,背上的汗浸了衫。他优长的颈被晒得通红,伏地的双手亦然。从江塘钟家有动作起,他一面书信往江塘劝阻父亲,一面上奏力言不妥。但是皇帝如今心在运河,要得就是江塘钟家有足够钱财投入。而他父亲收了信,迟迟不见回复。
钟鹤坚持他是有原因。钟家为了拿下烟粟货源独销,已然得罪徐杭诸商,纵然目前双方各退一步,成立商盟由钟家独坐龙头,但这刺,是埋定了。况且皇帝在侧旁观,钟家这一手钳制水路,朝廷难道毫无芥蒂吗?不仅如此,钟鹤力阻烟粟,其更深缘故在于此物作用暂且不显,放任流入,谁能确保没有问题?海商先前赚得黄金暴利,怎么就能轻易放手给了钟家?
钟鹤不安。他夜绘地图,从冰川沿境到大苑迦南,从南下海口到徐杭江塘,他记得每一条官道,但他对于海港之外,一无所知。
或者说,大岚对海港之外,一无所知。
海商自夷岛而来,这是其自表而出的来路。大岚船穿梭长河,却没有几条远赴大海。什么样的夷岛能养育这样一本暴利的东西?什么样的目的能远送这样的东西来取悦大岚?
钟鹤夜不能寐,他直觉其中有故,但是皇帝心意已决。年轻的皇帝提拔了年轻的官员,然而在某些时候,皇帝的年轻与皇帝的独断一样不可轻视。钟鹤只能顶着天子之怒力搏一次,就目前而观,他是改变不了了。
不知伏了多久,桂德在边上柔声唤道:“小钟大人且回罢。”面上无须的年轻太监拿着尘,望着他的目光既崇敬又可惜,道:“陛下开恩,大人,切勿再冒犯天威啊。”
这一次辛明容了他,那是看在侯珂面上。可下一次,又还能看在谁的面上?
钟鹤沉默地看着汗滴下石板,他闭眸黯淡道:“有劳公公。”
人被扶着出来时,周璞已经待了多时。他连忙上前从太监手里接了人,往轿上扶,一面痛心疾首地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陛下的心思吗?这等时候,谁能挡了圣意!你这般跪,纵然跪一百年,也阻不了南下隐患。”
“不跪一场。”钟鹤扶轿回首,望那高高地宫阙,道:“我终是不甘心的。”
“你这样,侯相该何其心疼,如辰与白鸥又该何其心疼。”
“都是为此奔波的命,我们谁都一般无二。”钟鹤膝上疼痛,他道:“白鸥当日提着一议,不想竟成了祸患。”
“那就解铃还须系铃人。”周璞扶住他,“还能借此劝他回来。试问陛下最信得过谁的谏言,无非就是”
“纯景。”钟鹤缓缓离了他的扶持,直身而立,道:“由他去,不必劝。京都太学三千,才人倍出,少了他钟白鸥,也自有人替。”
钟鹤没有上轿子,他就这么揣着没能递出的奏折,沿着官道缓步,渐行渐远。
书院静堂。
朴丞跪得身板直挺,背上有先生赏的戒尺印。这静堂里没人,先生罚他静思。他膝前纸笔齐备,却什么也没有写。
瞧出来先生是真怒意,连带着苏舟少臻都一并禁足,榕漾那几块碎烟粟也被先生收了去。
朴丞觉得自己有错,是狂妄了些。可他尚不知此物到底是何等严重的东西,他依然只当是寻常私流的货,只不过稍显了那么些稀罕。这世上有什么能叫人上瘾?赌瘾与他来说都未曾牵绊。他只是错在莽撞与轻狂,险些入了套,连累了榕漾,也连累了苏舟和少臻。
肚子叫了几声。
朴丞仰头,对着那学道大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