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云宝,宿云微眼眶通红,忽然好恨。
儿时父亲这样叫他的时候,是爱他,而连玉这样叫他的时候,似是在怜他。可是再听这个这个名字,宿云微心中唯有一个想法,他不是。
他不是云宝,他不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床榻上的少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忽的抱住头不自觉蜷缩了起来,一声模糊的短促的哽咽后露出一双狰狞痛苦的眸子。
连玉背身靠着屏风的动作一顿,才屈膝下坐了下来,默然许久,扯了下嘴角:“云宝,你不愿见我,我便不动,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说话可好?”
“……”宿云微并没有回应她,事实上他正死死咬着唇,不叫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连玉却还是从这古怪的寂静中察觉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轻声道: “云宝,和你分别的几日,我方结束了科考会试,想着入榜应是不难的。”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如何这样不小心,是不是很疼?”
连玉说:“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是我没护好你,我来晚了。”
“不是。”宿云微脱口而出,少年心中翻涌而上的痛恨与绝望险些将他淹没。
他该如何说,是他疯了,是他不知道她也回来了,是他害怕和亲所以自毁所至,是他咎由自取,与她无关。
但他不能说,若是他说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别难过。”连玉并未察觉到这一切,柔声道:“你受了伤,若是累了,不必费神回应我,听我说便好。”
少年却还是静默着深吸好几口气,强忍住声中颤意,还是回应了她:“好。”
她在和自己说话,他不能叫她看出异样,云宝是不会不和她说话的,宿云微想。
连玉怔了一瞬,却是笑了笑:“近日天寒,你又受了伤,定要注意身子,别再受了寒气。不过你这屋中药味这般重,想必那药也定是难喝……这样,下回我来,定给你带些我们上回路过的,街角那家铺子的果脯来,叫你不那般难受。”
下回,多美好的词,连玉看不到的床榻之上,宿云微无声掩面,浑身颤抖,却还是有滚烫的热意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她总是这般温柔耐心地包容着他的一切,每每觉得及近崩溃,撑不下去的时候,连玉总能拉住他。也是因为如此,宿云微反而愈发贪心,觉得自己就像是地狱里渴望一点光明的恶鬼,然而他有什么资格,生出这样的想法便是卑劣,
连玉似乎什么也没发觉,她沉默了一瞬,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染上追忆之色,又继续道:“云宝,你知道吗,遇到你的那天,我原本是要去了结自己的。”
了结,宿云微一时没反应过来话中的意思,又听连玉继续道:“……结果就遇上了你,那是你无处可去,我想着自己要是死了,可能会吓着你,更坏的是,万一旁人生了误会,牵连你就不好了……”
“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宿云微愕然,一时竟忘了反应。
怎么会?
面对他的不可置信,连玉却只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声音不知怎的也变得很轻:“也许……”
连玉一顿,又笑了笑:“也许我觉得,太孤独了吧……”
孤独。
这是连玉两辈子头一次说出“孤独”这两个字,尽管她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明白甚至理解她的经历。
可是她就是对着宿云微开了口。
“什么……”宿云微怔愣道。
连玉看着由窗外斜洒下来的日光,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属于这里呢?”
她不是这里的人。
尽管如今她待在这里的日子已经比现代十数年还要长,连玉还是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