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政府能贷款帮助,或由政府担保向外商借贷。政府对请愿团的回答是:山西商号信用久孚,政府从保商恤商考虑,理应帮助维持,可惜国家财政万分困难,他日必竭力斡旋。

满纸空话,一无所获,唯一落实的决定十分出人意料:政府看上了请愿团首席代表范元澍,发给月薪二百元,委派他到破落了的山西票号中物色能干的伙计到政府银行任职。这一决定如果不是有意讽刺,那也足以说明这次请愿活动是真正的惨败了。国家财政万分困难是可信的,山西商家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走西口”的旅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于是,人们在一九一五年三月份的《大公报》上读到了一篇发自山西太原的文章,文中这样描写那些一一倒闭的商号:

彼巍巍灿烂之华屋,无不铁扉双锁,黯淡无色。门前双眼怒突之小狮,一似泪涔涔下,欲作河南之吼,代主人鸣其不平。前月北京所宣传倒闭之日?N昌,其本店耸立其间,门前尚悬日?N昌金字招牌,闻其主人已宣告破产,由法院捕其来京矣。

这便是一代财雄们的下场。

有人觉得山西票号乃至整个晋商的败落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但是,问题在于,在它们败落之后,中国在很长时间之内并没有找到新的经济活力,并没有创建新的富裕和繁华。

社会改革家们总是充满了理想和愤怒,一再宣称要在血火之中闯出一条壮丽的道路。他们不知道,这条道路如果是正道,终究还要与民生接轨,那里,晋商骆驼队留下的辙印仍清晰可辨。

在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他们一直处于两难的困境之中。他们立誓要带领民众摆脱贫困,而要用革命的手段摆脱贫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剥夺富裕。要使剥夺富裕的行为变得合理,又必须把富裕和罪恶画上等号。当富裕和罪恶真的画上等号了,他们的努力也就失去了通向富裕的目标,因为那里全是罪恶。这样一来,社会改革的船舶也就成了无处靠岸的孤舟,时时可能陷入沼泽,甚至沉没。

中国的文人学士更加奇怪。他们鄙视贫穷,又鄙视富裕,更鄙视商业,尤其鄙视由农民出身的经商队伍。他们喜欢大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却从来没有把“兴亡”两字与民众生活、社会财富连在一起,好像一直着眼于朝廷荣衰,但朝廷对他们又完全不予理会。他们在苦思冥想中听到有骆驼队从窗外走过,声声铃铛有点儿刺耳,便伸手关住了窗户。

山西商人曾经创造过中国最庞大的财富,居然,在中国文人浩如烟海的著作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述。

一种庞大的文化如此轻慢一种与自己有关的庞大财富,以及它的庞大的创造群体,实在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