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揣刀手握一把刀,看着手里的鹅,有些犹豫。
陆白草手里捏着从玉娘子那顺出来的绿豆糕,笑着说:
“历朝历代烤乳猪的法子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想要入炉烤,就要把乳猪内腔用茅草撑起来,再用热汤将猪皮烫平整,若是想要明火烤,就得劈开肉的肋骨,如卢娘子一般用竹签将猪肉抻平。”
看着将衣袖敛至臂肘,露出了健壮手臂的年轻后辈,陆白草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很多年前的自己。
“‘食品称珍,何者为最?’对曰:‘食无定味,适口者珍’,何为‘适口’?上应天时,下随地产,中间要察此地之味,此时之情,此境之心。这才是咱们厨子的天时地利人和。”*沈揣刀将这些话细细记在了心里。
这些道理她并非不懂,可她的“懂”,是她自己翻阅家藏古籍记下的,也是她自己在案边灶旁的体悟。
没有人像陆白草这样,絮絮叨叨,从上到下,剥开揉碎地对她说过。
莫名的酸涩在她的心中,像是一只睡着的小猫子,轻轻翻了个身。
“上应天时,酷热之时烤猪肉就不能做得油腻,下随地产,这一条维扬人是最懂的,至于维扬人的口味,他们更喜欢酥烂香滑入口即化……大姑,你说我将这乳猪先蒸而后烤,如何?”
嘴里嚼着绿豆糕,陆大姑想了想,说:
“先蒸后烤,蒸好之后去骨,烤的时候加些松木……可以试试,不妨再试试先烤而后蒸。”
“是。”
沈揣刀动手,陆白草动嘴,两人随教随做,折腾出了五六种做法,以鹅代豚,就是整整六只烤鹅。
整个月归楼的后厨在烤鹅的香气里腌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有船顺着南河而来,被香气牵引着到了月归楼墙外,艄公索性放下摇子,拿出自己的干粮就着香气吃起来。
灶房里同样忙了一夜的厨子和帮厨们拿着筷子从左吃到右,最后选出来的三种都是偏向酥烂口感的。
在沈揣刀的房里打了个盹儿的陆大姑揉着眼出来,方仲羽连忙给她端了一碗温热的蜜水。
看了这殷勤的年轻人一眼,将水喝了,陆白草走到了沈揣刀身边,拿起最被推崇的烤鹅尝了一口,说道:
“比起乳猪,鹅肉要韧一点儿才香,这都能让你一水儿去选酥烂的,还真是一地一口味。”
拿起一盘烤鹅掂了掂,陆白草看向沈揣刀,说道::
“一只乳猪先蒸后烤有六七斤重,从前腿取到后腿能切出三盘,明日一共三十桌客人,你就得有十只乳猪。”
沈揣刀点点头:“早上大孝和灵秀来送菜的时候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他们回去庄子附近就收两月内的小猪,庄子上现成有六只,天黑之前能送来十二口。我还让三勺去找了刘屠户,刘屠户收猪的地方更广些,他也答应了中午就送两只过来。我们有个常客吴举人好吃乳猪肉,在自家庄子上养了不少小猪,仲羽去找了他一趟,他说午饭前就亲自送小猪过来,顺便提前尝菜。”
陆白草看了一眼刚亮起来的天,笑了:
“怪道旁人都唤你沈东家,在这维扬城里还真像是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了。我打个盹儿的功夫,你已经把最难的一关给过了。”
“不过是生意做久了,与人往来多些罢了。”正经一夜没睡的沈揣刀刚刚用井水洗过脸,面上有一种湿湿凉凉的白,越发显得五官明澈,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大姑,我让人去买了两锅雀头馄饨,您一会儿尝尝?”
陆白草白了她一眼:
“守着一院子的厨子,你倒从外头买吃食回来。”
“一院子的厨子是来为月归楼赶工的,本就是苦熬了,让他们再额外张罗一顿饭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