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揣刀翻身下马,把两个孩子从马背上拎下来。
两个孩子都是瘦的,小的这个看着四五岁大,不光瘦,头毛还扎着,圆滚滚的脑袋像是一颗爆壳的栗子。
这一路上,她又是被绑,又是被拎,被他那哥哥抱着嚎,都未曾哭,像傻了似的。
此刻,见自己亲娘朝自己奔过来,她脸一红,嘴一张就是惊天动地的哭。
“娘!你别卖我!哇”
跟在周三妹身后从织场里出来的女人都忍不住红了眼,把这娘仨团团围住。
沈揣刀也被柳琢玉和两位嫂子三个小姑娘给围住了。
“东……沈帮厨,这是怎么回事儿,您怎么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沈揣刀苦笑了下,她本是看着这织场里的女工们有管事守着,不好搭话,才想着从外面找了她们的家人,也能趁机得些消息。
谁曾想,竟遇到这等事。
她原本想着先掏钱将孩子买了,再将那对姓周的兄弟细细料理,可听那两个人牙子说不识得她,她立时明悟。
那村落不是维扬城。
她也不是人人都识得的酒楼东家。
肩上一松,手上一紧,便是“凶性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结结实实将那两人揍了个痛快。
“沈帮厨,刚刚你说这孩子是买回来的?”
“虽未掏钱,也算是买吧?”沈揣刀从袖中掏了两张压了手印的契书,没有印泥,用的是那对贼舅舅的血。
柳琢玉拿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皱:
“这上面写着为奴为婢、为娼为妓皆不追究,舅舅将甥女卖良为贱,按说是做不得准的。”
洪嫂子叹了口气:
“虽说做不得准,可教这两人得了手,等周三妹回去,她又如何寻得到她的亲生儿女?”
张小婵给沈揣刀端来了一碗水,沈揣刀一口气饮尽了,窍穴间松下来,才觉出了几分疲累。
“沈姑娘。”
周三妹一手揽着自己一个孩子,走到了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她压着孩子们一起磕头。
“今日若不是您,我们就是骨肉分离,再不得见了!”
头重重地磕在沙土地上,没有声响,只有嵌在母子三人脑门上的砂砾。
沈揣刀连忙避开,说:“只是恰巧遇到,不必行这般大礼,倒是以后如何,周娘子你也得好好想想。”
人群中突兀传来了嘲讽声:
“要我说,周三妹你就是个蠢的,你拿你自己兄弟当了宝贝,辛苦做工供养着,就以为人家也能对你的孩子好了?你看看这两个孩子身上穿的,你看看他们这干瘦样子,平日里也没少吃了苦头,万般苦楚归根到底是跟了你这个蠢娘。”
循声看过去,沈揣刀看见了一个头发梳得极为齐整的女子,正是那个每顿饭都排在最前面,还问她是不是勾引了驸马的女子。
一个生得高大的女子拉了她的衣角,道:“七娘,你别这么说。”
宋七娘冷冷一笑:
“怎么?我说错了?她周三妹在织场里累死累活,不就是指望她那对畜生兄长能把她的两个儿女当了亲生的?又是落了个何等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这些本地人一贯如此,自以为把自己当了灯油一般点了,就能换来夫家善待、父母恩慈、兄弟仁义,全是痴心妄想。
“他们若是真善待、真恩慈、真仁义,哪会让你们来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女鬼院来做工了?”
抬手扶了扶发鬓,宋七娘环顾左右,见都是和周三妹一般的本地女工,脸上是熬尽了年华岁月的苦,她轻声道:
“‘生平未得三寸好,心中偏存万丈痴。’痴心痴念,吃苦头,都是你们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