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妈说, 从孟葭去了北京以后, 外婆每天都关注北京的温度,口里念叨最多的, 就是担心孟葭不习惯北边。

她把手机往下挪了挪, “我穿了, 看我的毛呢外套, 多厚。”

“那就好,你在外面走路呀?”黄梧妹问。

孟葭把手里拎着的药藏到背后。她点头,“对啊,我一本书落寝室了,现在去拿。”

黄梧妹笑骂一句,“你从小就丢三落四!快去吧,外婆不耽误你时间。”

快要挂断时,黄梧妹又想起件大事,“你别忘了自己生日。订个蛋糕,请同学热闹一下,虚岁二十了,不好马马虎虎的。”

“知道啦。”

孟葭匆匆忙忙挂断。

她没有听话,孟葭对吹蜡烛、抹蛋糕这种事,提不起丁点兴趣。

反而是在自己生日那天,托着沉重的病体,按提前查好的路线,转了几站地铁,来了福田寺旁的墓园。

孟葭捧束白菊花,像精心准备一场久别重逢的会面,她去看她的妈妈。

她对妈妈这类词汇的印象,仅停留在文字片段里,没有任何切身体会。外婆待她无微不至,但也从不和她躺在一张床上,黄梧妹迷信,总说老人家身上精血差,会吸走小孩子的。在孟葭眼里,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孟葭小时候,每次在动画片里看见,妈妈抱着女儿依偎床头,讲晚安故事的画面,她都跳过去不看。

因为她得不到,再看下去,会变得不高兴。但她不能够不高兴,外婆养着她,没亏待过她任何。她应该高兴,也只能高兴。

等长大以后,回想起懵懂的年月时,记住的,不是这些假装的高兴。假的东西就是假的,被人随意编造出来,不会刻画在脑子里。

她记得的,只有深夜里的哭泣,和藏在被子里,不停耸动的一双肩。

孟葭进了办公室,墓园的管理人员看着这个女学生,穿黑色的薄呢翻领外套,素面朝天,长头发柔顺垂到背中间,眼神清亮,看人的时候干干净净。

工作人员问她做什么,孟葭解释说,“您好,我想查一个墓碑,看是在哪个位置。”

他翻开登记册,抬眼问,“那是你什么人?”

她咬咬下唇,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小声答,“我妈妈。”

工作人员再看向她时,不免多了些怜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孟兆惠。”

孟葭在旁边静站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才听他说,“你从左边的台阶上去,从最上面往下数第三列,那一排位置好,只有富人家的三块碑,去吧。”

“麻烦您了。”

说这话时,孟葭又咳嗽了几声。

她踩着白色运动鞋,从侧道一条极窄的台阶上去,依着刚才的叔叔所说,在那排的正中间,找了她妈妈的名字。

可能是血缘亲厚使然。孟葭从小,最怕跟着外婆去扫墓,看见那些烧成灰的纸钱,尤其口中还念念有词,她就觉得害怕,攥紧了外婆的衣摆,一步不落的,紧跟在她屁股后头。

但因为是妈妈,孟葭忽然就不怕了,昂着头往前走。

不知道孟维钧忌惮什么,或者是外婆最后一点坚持,上面的刻字是爱女孟兆惠。

墓碑上方中间,贴着一张小小的旧照片,皎貌白肤,妈妈眼睛里如有春风,含笑凝睇她。

她长得真像妈妈。

孟葭蹲下身体,把花竖放在墓碑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微地拂去照片上的灰尘,才酸了眼眶,就有水珠掉了线似的,滴在瓷砖面上。

视线早已模糊成一道线。孟葭嗓音轻颤,深吸口气,强撑着喊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