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轩落下酒盏,“陆秋鸿,你这个人。”

平九闻声抬眼,看沈浩轩手中端着满满一杯酒却不喝,伴着这细雨微风的清透醺意,道,“时隔多年再相见,众人以为你变了,可你骨子里还是一点未变。平远山出事了,我不问,江山传言纷扰,我亦不信,你不说便罢了,任旁人说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比不得我亲眼看见你还活着。”

沈浩轩将手中的酒盏移出桌沿,酒水倾倒而下浸入土里,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水声中,他笑了一下,带着些许的自嘲意味,道,“哪怕你我今生,不过这手中的一杯酒。”

杯子放下来,平九看了这酒盏片刻,道,“沉歌,这酒真的不错,可惜终究殊途无归,不属于我啊。”

沈浩轩看着平九面前的那杯酒。

水面古井无波,映着外面丝丝连绵的雨线。

他突然携剑站起身,看着屋檐外的景色,淡淡道,“你又何必这么对我说?若有一朝你当真受困,那论到底,也是你不愿再走罢了。”

随后一步踏入蒙蒙雨帘,身形渐渐消失在潮湿的雾中。

平九却坐在椅子上未动,耳畔雨声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很久之后,他动了一下。

平九转头问店家,“请问,这附近可有铸剑的地方么?”

平九再次出现在街上,已是夜深人静。

此时雨还未停,接连下了一整天。

平九浑身被淋得湿透,雨水浸湿了打绺的头发顺延而下,闪电一过,在黑夜中映照出他清俊分明却又沾满雨水的脸。

平九正提着新剑往住的地方走。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剑,刀刃锋利适中,长度比常规的剑稍稍偏长一点,铸剑的做工虽是一般,但材质尚且不错。

在临近客栈的一条巷子里,平九脚步稍作停留,他在雨中将剑抽出剑鞘,缠着白色碰带的左手触碰到剑柄,然后手掌顺着刀身一寸一寸丈量下去。

摸索到底时,天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剑刃银素色的刀身,也照清了平九一双映在刀刃上的清寒卓绝的眼。

既然用回了陆秋鸿这个名字,那身边就该有一把剑。

平九是这么想的。

虽是冬季,大雨瓢泼,但平九有内功护体,他并不觉得冷。

说到底,一个名字,一个姓氏,并不能代表什么。

自陆一品死后,平九不愿意面对的,不是陆秋鸿这个人,他改名换面也不过是想避开现实。

其实沈浩轩说的没错,平九的被动真正来源于作茧自缚,他那百般无奈的的困境,是他为了摆脱陆一品的恩情而自甘受困。

平九是这样一个人,他生性自由潇洒,武功超绝,若真如从前般心无牵挂,便是生死也尚且不能困他分毫,又何况区区囹圄之灾。

更又何况是,一个人呢?

平九站直了立在雨中,突然手腕一转,剑锋直破雨帘,一声清脆的剑鸣震荡在空气中。

先是平淡无奇的一个起势,随后剑气一变,突然就变得惊动了起来。

断水剑法之所以闻名“断水”,是因此剑法静动兼备,静若归根落叶,动若百丈断潮,这剑一招一式看似不快,实则逼剑出芒的一瞬间极快,一滴雨水从剑锋中截断后,平九抬眼,转身挥剑而出,立时天地间的雨水自平九周身轰然一震,一个清晰的长截面自密集的雨帘中横扫而去。

雨水停滞一秒,复又倾盆落在他的身上。

平九神色淡漠的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他看了一眼前方,遂收起了剑,然后顺着拐角走到客栈前。

那屋檐下站了一个人,他一袭深色外衫,唯独冷着一双眼,在漆黑的雨夜中几乎分辨不出来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