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在山中有几间竹屋,建在若耶溪边,”陆琬璎回忆道,眼中也雾蒙蒙的,“家母在世时,我们会去山中消暑。”

她吸了吸鼻子,语调变得轻快:“不过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都快记不得了。”

海潮握了握她的手。

程瀚麟也听出她声音的异样,指着前方的白壁乌瓦:“前面是不是就是病坊了?快走吧!”

…………

梁夜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变小了,他甚至不用抬起手看一眼,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他太熟悉,每一次呼吸都很滞涩吃力。

自从莫名失去记忆、进入西洲,他的身体比记忆中好了许多,几乎无异于常人,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种能掌控自己身体、进而掌控一切的错觉。

直到此时,伴随着身体的不适和无力,幼时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也来造访他了。

记忆里他和母亲住的那间屋子,虽然位置、朝向、大小甚至构造都和海潮家的差不多,但总是阴冷潮湿,好像连阳光也会绕开他们。

屋子里总是飘荡着草药苦涩的气味,像是某种有形的怨魂。炉子上总是煎着药,大多时候是母亲的,尤其是在她过世前那几年。

这些年他很少想起母亲,即便想起,也仿佛想起一个无关的陌生女人,甚至连她的样貌都模糊了。

然而此刻,许是因为躯体回到了那时候,记忆也变得鲜明起来。

他想起母亲躺在榻上艰难喘气地模样,想起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鼓起勇气端了一碗药到床前,颤声唤她吃药,想起女人瘦脱了形的脸和凹陷的眼窝。

她睁开眼睛,起初双眼一片迷茫,接着她看清了来人是谁,嫌恶在她眼底化开,好像墨在白纸上洇开。

她虽然饱受生活磋磨,却是个有涵养的女人,平常对他只是冷漠,每次眼风扫到他,便避开视线,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可那回她却定定地注视了他许久。

梁夜叫她看得心慌,她没有接过药碗,陶碗越来越烫,他几乎拿不住了,可还是咬牙忍着,大着胆子又唤了一声,因为生疏还磕巴了一下。

她看了他很久,忽然开口,声音干哑:“你离我远点,就是对我好。”

梁夜垂头看着药丸里的涟漪:“我只是想帮忙……”

“你要真想帮我忙,不如去死。我本就不想生下你,只是饮了药也打不下来,你不肯放过我!”母亲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们都不肯放过我!”

梁夜手足无措,母亲好像哭了。他不自觉地走过去,想拿起枕边的帕子递给她。

可是母亲忽然坐起身,将他的手猛地一推,他跌坐在地上,大半碗滚烫的药汁泼洒在他手背和胳膊上,很疼。

“说了离我远点。”母亲冷冷地扫了一眼他红红的手背,重又躺下来,面朝墙壁,背对着她。

梁夜坐在地上,看着母亲的后背,瘦削的肩胛骨像突兀的山一样耸立着,像是要刺破粗麻布的衣裳。

他的手背一跳一跳地疼,心又冷又麻,像是一只死掉的动物。

“那我就去死吧。”他的嘴唇在动,嗓子里却没发出声音,是说给自己听的。

梁夜心往下一坠,竭力想要将那些记忆赶出去,或是埋起来。

这个秘境让他变小、变得病弱,当然是为了削弱他。

他要去找海潮,不知道她眼下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他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身,只是这么动一下,肺腑就像针扎一样,四肢酸软,骨节生疼,他疑心自己是发热了,用手背贴了贴额头,却摸不出什么。

屋子里很昏暗,户牖紧闭,窗户是整扇的木板窗,只有窗门的缝隙里漏进一些光,那光也是惨淡的,带着湿重滞闷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