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如天光乍破,殿外的隐约透过的天光几近刺眼的程度,曹九得深深低下头,在暖热的殿里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渗出一身冷汗。

多么荒谬啊,帝王登基后这场举世瞩目的大动干戈,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君诏沉默着看着她,谢泠迎着她的目光,毫无避讳,半晌,才慢慢勾起嘴角:“陛下,我很好奇,为什么非得是她?”

她说话始终和缓,这一次用的是我,而不是臣。

在君臣之外,她们也是互相扶持的知己与挚友。

君诏叹了口气:“阿泠,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站起身来,宽大的龙袍蜿蜒的金龙似乎要活过来一般颤动着:“你们下去吧。”

曹九得如蒙大赦,行完礼便带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出,半刻不敢停留,生怕再听见什么要掉脑袋的密辛。

偌大的宣政殿,终于只留下君臣两人。

“阿泠,”她这样喊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像是有记忆在声音中缓缓苏醒,“你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父皇将我送去齐国当质子吗?”

谢泠长睫微动。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一年齐楚互通商路为避免再起干戈,朝中商议送走一个皇子皇女为质。

那年的谢家和君诏还在休养生息,不显山不露水,君诏没有宠爱空担了一个先皇后嫡女的名头,被三皇子母家进言便被先帝随便指了两个人送去齐国。

她去了整整三年,异国他乡,写给谢泠的每一封信里都诉说着对齐的憎恨,这也是为什么她卜一登基便要对齐用兵时谢泠纵容甚至从未疑有它的原因。

那三年里谢泠一步一步举棋落子,将势力盘根错节的渗透到整个燕京乃至于楚的各方。

最终让皇三子死在了流亡的路上,她亲自去送过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一程,他仍记得他的头被侍卫慢慢沉过冰冷湖水那一刻眼底的惊惧,也依稀记得他挣扎时水渍溅到她指尖的冰冷。

直到她从满是淤泥的池塘边起身,任由鹿竹为她擦拭干净掌心的泥水。

“齐地地处南方,官话口音与北地大不相同,我初去时说的磕磕绊绊,他们便常常讥笑我的口音,学我字句不清的说话。”

初春的阳光冰冷的在她眉余之间停留,映照出丝丝缕缕的阴冷,似乎隐约可以窥见那些少女的窘迫和愤恨。

“我初次得见衡阳公主时是宫中设宴,众人皆戴朱缨宝饰,只有我一身旧衣,衡阳公主以袖掩面,当时整个宴会上无人不耻笑于我。”

她生而尊贵,向来不知人间疾苦,哪怕落魄也是王子皇孙,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我在齐的第二年被宵小从案上偷去了一篇字帖,贴上恰巧临摹的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又因‘盈盈’二字是衡阳公主的乳名,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入了她耳里。”

少年人们能有些什么好说的呢?无非是谁心悦于谁,谁是谁的心上人,诸如此类漫无边际的玩笑话。

君诏本就凌厉的眉眼顷刻间漫出刀锋一般的寒意,她近乎阴鸷的笑起来,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春日里。

高高在上身娇肉贵的长公主慵懒的靠在栏杆上,听了个笑话一般弯起润泽的嘴角,扬手将那纸字帖扔进了一旁的一池春水里,懒懒的道:“蛮夷之人,痴心妄想。”

蛮夷之人,痴心妄想。

那纸生宣被春水浸湿,缓慢的沉入池底的淤泥当中,就像少女被撕裂开的心脏,怀揣着满腔的屈辱被当做污垢一般扔下。

“我那时就立誓,必然要她尝到千倍万倍加诸于我身的痛苦。”

年轻的帝王转过身来,阴郁的阳光随着她的转身流动照亮整个殿宇。

就像她过去屈辱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