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如何地发落, 如何地更替,此时究竟有何秘辛,天高皇帝远, 常人难知。总之?方家几乎在一夜间倒了个彻底,老爷夫人小姐皆被关押大牢, 房屋园林尚在,只?是换了新人来。

原先在方家做着?事的丫鬟小厮,要么跟随新主, 要么随其去也, 要么自解身契,得了自由。

芙雁走出府衙,望了望天。

又一年清明时候, 云间纸鸢遥遥飞着?。

这场官司打得并不容易。虽然证据众多,上头颇为?重视,但方仕承的手也伸得够长,几次想要反扑,致使她?与姚庭川不得不在地牢内待了多日。

地牢阴冷,肮脏恶臭。但夜半时,似乎常有人为?她?盖上棉绒被子。被子很新,很软。

每次醒来时,从身上滑落的,却仍是一张冰冷的草席。

唉,天这样的晴。

芙雁慢吞吞地在路上走。路上也有卖纸鸢的。

燕子风筝,老鹰风筝,蝴蝶风筝。

那几只?积了灰的老鹰风筝,大概再?没有得见天日的一天了。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姚庭川得了苏家青眼,不日就要被带进?京城任职了。虽是要从小官做起,但有苏家作保,自然是有无量的前?程。

姚庭川提出自己可以带上她?,认她?做干妹妹,将?来,在京城为?她?谋一个好亲事。

好亲事,好亲事。

那个普普通通的秋日里?,小姐坐在妆镜前?,忽然对她?说,“为?人女,然后为?人妻、为?人母。总难‘为?人’而已”。

总难为?人而已。

她?做了一辈子的丫鬟,确实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做过一回人。

芙雁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

想到小时候,想到不久前?,又想以后。

一切都像一场跃在水面金影的梦。波光粼粼,刹那与片刻,热烈短暂得像不曾存在过。

她?问姚庭川,他?真的信小姐是九天上的仙子吗?

姚庭川看看她?,看看天,笑?了笑?。

笑?得很苦。

信或不信,有什么要紧。他?没有放弃过找她?,但她?竟然真的杳无踪迹。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她?似乎真的对他?亲口说过,她?是一定要走的。

所?有人的记忆,好像都出现了点问题。怎么关于她?的那部分,都那么说不清道不明呢?

春风擦着?耳朵过去了。

多柔软。

芙雁停下脚。

她?摸着?一直藏在胸口的那只?褪色红封。

红封里?有好些铜板和碎金银。

“你是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呢?”

比如除夕那晚,比如在地牢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没有人回答,春风依旧。

芙雁收回遥望纸鸢的目光,自嘲笑?笑?,往码头走去。

不知道去哪里?。

朝廷赏了她?一笔不小的银钱,姚庭川也给了她?些体己。她?想,不如回乡下买点地雇点人种种田吧。平时再?做点绣品卖,她?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花销。相对富足地活到六七十岁,应当?不成问题。

刚走出几步,背后的风忽然停了。

“芙雁。”

熟悉的声?音。

格外的轻。

“是我。”

芙雁猛地扭头。

少女素裙微扬,树间叶片洒下的斑驳阳光在她?姣白的脸上明明暗暗地流淌。

见她?回头,她?笑?意盈盈。

她?身边,还?守着?位白发红眸,异常俊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