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杼摇了摇头。

郑兴成也竖起了耳朵,同时警觉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之后才敢敞开了听这桩宫廷秘闻。

沈璎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嘲讽:“就因为这群功臣希望还地于民。不论是京师亦或是民间,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占据了大多数的耕地,普通小民却无地可种被迫沦落为佃户。那些大族动辄占据数千、数万顷良田,却仍旧贪婪无度,对上隐瞒田产,对下肆意盘剥,以至朝廷税收锐减,百姓生计艰难。”

郑兴成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如此说来,重新分田不是好事儿么,为什么提出来还要被砍头?”

回答他的是两人的沉默。

裴杼猜测,这几位拥立之臣应当不是齐霆一个人弄死的,而是朝中的世家大族加上皇帝联合所为。

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哪有长盛不衰的朝代?自古以来的王朝,多是以百姓揭竿而起为始,又多因官逼民反结束。君王失德、贪污腐败、外患频频、民变不息……这些都是王朝覆灭的原因,但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症结,便是土地。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王朝建立之初,土地资源往往会重新整合分配,但小农经济极为脆弱,必然会导致资源重新转移,当土地再次兼并的过程加速之后,社会矛盾也会日渐积累爆发。若是没有中兴之主,灭国便是早晚的事。

可如今的齐霆算是中兴之主吗?他有胆量在顶着世家大族的反对重新分配土地、变法图强吗?显然他没有这份决心,否则也不会将功臣杀了了事。若要分地,等于是挑战整个权力阶层,危险太大,一个不好,到手的皇位都得丢。

可杀了这群功臣固然能平息世家大族的怒火,却平息不了民怨啊。裴杼愁眉不展,越发觉得系统对他太过苛刻,在这么一个日薄西山的朝代搞扶贫,搞来搞去大抵也只有死路一条。

郑兴成的眼神反反复复在两个人脸上扫,在心里对这两个说话说一半儿的人狠狠谴责了一番。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他难道还是个外人吗!

心烦之下,裴杼对沧州上下诸官员的印象也一差再差,只盼着御史赶紧过来,裴杼早就按耐不住要审案了。

翌日,沧州忽然又起了谣言,说朝廷不准备给他们发放赈灾粮,幽州那位钦差太守也只知道搜刮城中的大户,未曾想过从幽州运粮来赈灾,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自私自利,慷他人之慨。如今官府的粮食不过只够两天而已,等到两天过后,整个沧州衙门都得颗粒无存。

偏偏这些谣言还精准地只在灾民群中广为流传,一传十、十传百,本来以为有望安稳度过今年冬天的灾民们又开始为粮食担忧了。

如今谁都知道沧州粮食不足,富商大贾们手里未必没有,但是粮价太高了,便是将他们卖了也买不起多少口粮。幽州不给粮食,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裴大人只是奉旨来查案赈灾,又不是欠了他们的;可若是朝廷不给粮食,他们就真的没命活了。

“若真的没粮该怎么办?”众人聚在一块儿小声商议着。

人群中忽然有道微弱的声音:“我听说,拿着地契可以换到粮食。”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了众人讨伐。他们忍饥挨饿这么久都没舍得将地契掏出来,如今再要给,岂不是太亏了?

可又有人反问:“亏了点田地,总比一家几口活活饿死要强吧?明年的年景究竟如何尚且不得而知,说不定还跟今年一个样,即便播种了收成也不好。如今那些大户好歹还肯收田地,真等到他们也没了粮食,连田契都不愿意收了,那咱们就真得等死了。”

总有人循循善诱,一遍遍哄着灾民们拿田来换粮食。田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没了田,到时候逃命去北边的永宁县,一样能开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