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萧疏听他说完,中途未曾还嘴,原本纷扰愤怒的心绪竟然渐渐平静:“既然姐夫清楚我一向爱胡闹,我便不在姐夫眼前瞎晃讨嫌了,我的鸟还在等我,告辞。”
黄昏已过,天色逐渐被墨汁浸染,点点黑色悄无声息地腐蚀这绚烂的晚霞。
程萧疏御马离去,啼声在笑语谈话中依旧清晰,豳都风景繁华过眼如花锦簇,令人流连忘返。
他很是清楚当今局势,穆国公府累积数代,无限荣宠,这等光芒更是在他父亲迎娶寿德长公主时达到极致。寿德长公主深受先帝喜爱信赖,手上曾握有整个安西都护府,又是当今圣上长姐,封户三千,京中无一世家能与之抗衡。
只是此时月亏则盈,月盈则亏,现今已不宜再出头。
也是因此,他父亲至今未出仕,而母亲寿德长公主前年已然将安西都护府的兵权尽数归还圣上,穆国公府大房之中,大哥四姐都尽量远离朝堂中心,待他日后到了年龄,也理应如众人所期盼一般,领一个闲职、继续溜他的鸟,玩乐世间不问世事,直至老去。
谷家虽然人丁单薄,但皇后胞兄谷洲诺很受圣上重用,如今正任工部尚书,谷老爷子谷祺复更是被尊为帝师,一家荣宠无限。
对比悬在空中阴晴不定的高台明月,冉冉升起的东方金乌才更有气数。他此次插手,得罪的远不止是一个谷净濯那样简单。
但他还是要去做。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鸟主人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鸟被折断翅膀、打落高空,再不能起飞,却还无动于衷,毫不作为。
尽管那是一只早早就遗忘了他的、并不把他当作主人也并不亲近他的鸟。
第十章:
也是他来得合适,到永昌坊的怀王府时,怀王李谨槐刚上车马准备出门。
他撩开帘子探出个头,伸手招呼笑道:“你小子今天怎么跑得这么急?找我有事?”
程萧疏下马,毫不客气地进了车马里:“殿下准备进宫?”
“欸,”李谨槐忙摆摆手,寿德长公主这个姑姑很喜欢他,故而他自幼是与程家三郎和四姑娘一起长大的,也没少带这个小五弟弟,压根听不得这敬语:“早说了私下里喊槐哥便是,你现在如此生分,一会儿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帮忙我也不应了。”
他不拘泥细枝末节,程萧疏自然随着他的意思:“槐哥知道我来寻你帮忙?”
李谨槐冷哼一声,虽是天潢贵胄,但大抵是自小便溜出宫混迹于各个坊市的缘故,嘴上也没个开关,跑马般冒出市井话:“哪次不是这样?你个小混球今日若不是来找我帮忙的,我便去平康坊里倒立如厕。”
程萧疏笑:“我怕太子殿下先要打你。”
“你还真别说,太子哥哥现在都打我屁股。”李谨槐想起自己那个哥哥,越发乐起来:“小五到底有什么事啊?快说快说,我还得赶着去东宫挨骂呢。”
这对皇家兄弟性格迥异,感情却是一等一的好,怀王府是太子定下的地方,离东宫最近。虽都已成家,但太子还常邀怀王入东宫,往往夜谈甚久,同居同宿,兄弟怡情垂范于世,程萧疏找他传话恰好合适。
首要便是因太子在朝上尚且要仰仗他母亲的势力,二则因为谷家正是太子母家,太子便自然而然担上了约束母家的事。如此大概算十拿九稳。
他拿出一本徐涂温先前给他的诗集,翻到其中一页递于李谨槐:“槐哥看看。”
“你什么时候也装模作样迷上这些东西了?”尽管诧异,但李谨槐还是看了下去,他虽好玩,品鉴诗词这块却还不算一窍不通,读完后微笑赞赏:“这谁写的?倒是篇上乘之作,很有一番意趣。”
程萧疏答:“一个叫应亦骛的贡生,今日下了狱,眼下正在大理寺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