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甚么败兴?”终日昏道:“小弟们一言难尽,都有几句《西江月》曲儿。”陶情道:“怎么还有心肠做曲儿?”终日昏道:“你知道的,有了我等,再没个不哼两句儿的。”陶情便道:“说来,说来。”终日昏乃说道:
原为相亲解闷,谁知他朝夕不离。忘却敲钟打鼓念阿弥,斋醮全然不齐。
陶情问道:“老兄,你这个曲儿说的是出家和尚与你相亲,他却如何败兴?”终日昏道:“这僧人师徒两个没早没晚与我盘桓。一日施主家请他荐亡,师父道:‘徒弟,明日施主家荐亡,今日戒饮罢。’徒弟道:‘明早戒不迟。’次日起早,看着瓮缸,恨了一声道:‘冤家且忍耐半日儿。’我小弟在瓮中只得由他。他师徒到施主家,一日法事毕回来,等不得,点了一盏灯,拿了一把壶来瓮边,就听着他叫一声:‘徒弟,冷的吗?’那徒弟道:‘熬了这一日,哪里等得再烧火去暖。’那师父方把灯放下去揭瓮,只见一阵风起,我在瓮中听那风:忽地声如吼,门窗尽刮开。老僧没计策,只叫点灯来。老僧方揭瓮盖,忽然一阵狂风把灯吹灭,便叫徒弟点灯来。那徒弟道:‘堂中灯火俱被狂风吹来。’急急走到瓮边,只见黑屋中一个亡魂哀哀哭泣,说道:‘二位师父,好歹再熬今日一晚,免开瓮罢。我承功德,道力已接引生方。如吃了这瓮中物,不但不得生方,且还要堕入地狱。’那师父听了害怕起来,叫道:‘徒弟,见了鬼也。’徒弟胆大,乃说道:‘我等荐亡道场,八众僧人,却难道今日都不开瓮?’那魂随应声道:‘六个俱守戒行,所以我才得他道力;若是师父二位,只恐自身不保,还能救度亡魂?只是你有一日之戒,便也成就了功德;若是今晚开了瓮,不但我无缘法,你两众也有后灾。’他师徒哪里肯依?便把瓮里屋里揭开,也不灌入壶瓶,便把杓子你一杓,我一杓,冷吃到个醺酣方才点灯。他两个师徒终日昏昏,我小弟所以起了这个名色。只因他如此,后来积出这败兴灾殃,我故此离了他到此。”陶情听了道:“你当初不该与他出家僧相亲。”终日昏道:“他来亲我,谁去亲他?那六个不亲我的,我可敢去惹他?”
陶情听了,乃问百年浑说:“老兄想也是师徒们败兴来的?”百年浑道:“小弟另是一家事故。”陶情问道:“哪家事故?”百年浑道:“我也依样画葫芦,说个曲儿。”乃说道:偶向朱门寄迹,谁知那白社攒眉?相亲相爱百年期,只为他下楼不记。
陶情听了道:“老兄,怎么他下楼不记?”百年浑道:“我遇着一个贵客爱我,携我到他家终日款待宾朋。这宾朋中也有尊敬长上的,一团礼节待我;也有天性不饮的,毫不沾染于我。不想座席中一个与我滥交的,他哪里顾甚贵倨,管甚礼节,只到个瓮尽杯空,还要使得人家瓶壶不闭,差家童送到他家里。这个滥交,到了八九十岁也无一日清醒。将近百年还是终朝酩酊。子孙劝他老人家保重要紧,哪里肯依?却好从楼上去,便不记下楼时,一交跌下来,跌个呜呼丧矣,他才放我。”陶情道:“败兴,败兴。且问只到酉老兄,可也是跌下楼来伤了残生的一般?”只到酉道:“不同,不同。小子遇着一个风流朋友,尽是相爱。到临了,也弄得败兴,饶着败兴,也有个《西江月》说与老兄听。”
适量而止为上,谁教他贪滥恣情。恹恹镇日不能醒,不到黄昏不定。
陶情听了道:“老兄,这也是他风流佳趣。”只到酉道:“甚么佳趣?这朋友秉来瘦弱,性子骄傲,逐日携我不是青楼乐也,便是红杏花村。朝朝过酗,夜夜滥贪。那父母受他,医家劝他,不好说的。”陶情道:“怎么不好说?”且听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