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一个说道:“现在的时世真太平呀!你看,大家除出工作之外,都是熙熙嚷嚷,一无事情,一无忧虑。这个八十岁的老翁都可以在这里优游自得。帝的恩德真广大呀!”哪知击壤的老人听了这句话,忽然的大声说道:“什么帝恩帝德!什么广大不广大!你听我道来。”随即一手击壤,一面口中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
这个歌唱完之后,把帝尧的意兴扫了一半。原来帝尧见有人称赞他恩德广大,以为这是百姓愿意推戴的表示了。哪知击壤老人却说“帝力何有于我”,岂不是明明不承认吗!想到此际,亦无心再听下去,急忙走开,再去找那个大夫。
那大夫是个宫里之官,向来见过帝尧,是认识帝尧的。忽见帝尧驾临,不觉出于意外。又见帝尧穿了这种服式,并左右之人不带一个,尤其诧异,慌忙迎接施礼。帝尧亦不及告诉他原委,就将刚才听见的那个儿歌问他道:“这歌是否汝作了教他们的?”那大夫道:“不是。这是古诗。”帝尧听了,更加失望,心中暗想:“不但百姓没有推戴我的表示,就是做大夫的亦没有代君主宣传德意的意思,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当下别了大夫,急急还宫,倒反把那个大夫弄得来满腹狐疑,莫名其妙。
且说帝尧还宫之后,把刚才经过情形仔细一想,觉得:“天下似乎已治,似乎未治。百姓推戴我的,似乎亦有;那不愿推戴我的,亦似乎不少。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后来再一想:“不如去问老师吧。”
次日,遂命驾往王屋山而来。到了尹寿家中,只见座中先有一个老者,清臞瘦削,道貌岸然。帝尧不认识他是什么人,先向尹寿施礼。尹寿忙指着那人向帝尧介绍道:“这位就是某从前所说的子州支父先生。”帝尧大喜,即忙上前施礼,说道:“某自闻尹老师之言,曾经亲自到府造访,又着人探听,都不曾遇到。今日有缘,竟获叩见,幸甚!幸甚!老师之友,亦即某之师也,敢以弟子之礼相见。”说着,拜了下去。子州支父慌忙谦逊,已来不及了,只能还礼。礼毕,又谦逊一番,方才坐下。尹寿便问帝尧道:“帝今日轻车简从,辱临舍下,必有见教之事?”帝尧便将从前一切情形,述了一遍。
尹寿未及开言,子州支父说道:“这个真所谓至德之君,至治之世呀!”帝尧道:“老师何以如此说?”子州支父道:“一个人终身在天之下,地之上,哪一个不受天地的恩德?哪一件事不受天地的恩德?然而哪一个是知道切实感谢天地的?我们做事,但求有济,何用赫赫之名?那求赫赫之名的人,功一定要自我成,事一定要自我做,并且一定要有形迹可表现。
这种所谓卑鄙的浅人,帝难道要想学他吗?”帝尧听了,虽则仍旧谦虚,不敢自信,但亦不能不佩服他的卓识。又谈了一回政治,觉得他颇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口吻,与其他隐士不同,于是就要将天下让给他。
子州支父听了,笑道:“叫我做天子亦可以,但我奔走天下多年,受了劳苦,适有一种幽忧之疾。这次归来,原想自己先治病的,实在没有工夫来治天下,请帝原谅吧。”帝尧还要再让,尹寿道:“不用说了,他是一定不肯受的。做了帝者之师,岂不是比做帝者还要尊贵吗?”帝尧只得罢休。后来师生三人又续谈了数日,帝尧方告辞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