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儿镇书少不得的,可就赋诗一首。”赛儿随口吟道:
王螭千古镇诗书,好似拘方宋代儒。
曷不化龙行雨去?九天出入圣神俱。
孝廉大惊道:“我儿的诗,格高旨远,就是当今才子,也恐不及。独是宋儒是传述圣道的,不宜诋斥。”赛儿道:“孔子一部《论语》,只教人以学问,从不言及性天,子贡所谓不可得而闻者,自非大贤以上之资,不能几也。子思为孔子之孙,亲承家学,故《中庸》一书,说到性天上头,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可与天地参。则知圣人之道,粗者夫妇与知,一精一者天地同德。故曰至诚为能化,又曰至诚如神。圣人神明变化,岂拘拘焉绳趋尺步者乎?善学孔子者唯有孟氏。七篇所述,不越乎仁义孝弟,此人圣之大路也。其性善一语,不过为中下人说法。他自己得力处,在于尽性知天。孔子五十学《易》,孟子终身未尝言《易》,诚以《易》者,乃天道幽远之极致,上智亦所难明。宋儒未达天道,强为传注,如参禅者尚隔一尘,徒生后学者之障蔽。又讲到性理,非影响模糊,即刻画穿凿,不能透彻源头,只觉到处触碍。若夫日用平常,圣人随时而应,要之各当于理,何用设立多少迂板规矩,令人印定心眼,反疑达权者为逾闲,通变者为失守,此真堕入窠臼中耳。孩儿读书,要悟圣贤本旨,不比经生眼孔,只向章句钻研,作依样葫芦之解,是以与宋儒不合。幸父亲勿讶之。”孝廉呆了,不能出一语。赛儿即向父亲说声“进去”,同鲍母缓步进去了。
孝廉思想:我儿年小,未必有此大奇见解,定是的母教导的。女孩儿须做不得传述道统的人,本分上还该做些女红才是。过了几时,孝廉又请赛儿出来,问:“孩儿向来可曾习些女红?”答道:“孩儿既名为赛儿,不是个习女红的女子了。”孝廉向着鲍母问道:“可要习些?”鲍母道:“要从其性,不用强之。”孝廉又问:“孩儿,古来列女所取的是那几个?”赛儿道:“智如辛宪英,孝如曹娥,贞如木兰,节如曹令女,才如苏若兰,烈如孟姜,皆可谓出类拔萃者。”孝廉又问:“夫妇和美而有妇德者是谁?”曰:“曹大家第一。”孝廉喜极,遂指庭前所种斑竹,不拘诗词,令咏一首,意盖以湘妃为女德之至也。赛儿立成一小令云:
情脉脉,泪双双,二女同心洒碧篁。不向九疑从舜帝,湘川独自作君王。
孝廉又呆了。因问:“宋朝皇后,如高曹向孟何如?”赛儿答道:“守规矩之妇人;宋儒之所谓贤后也。”孝廉急了,意欲要把吕后、武后问问,又不便出诸口。时已新月出于西天,又令再吟一诗。赛儿信口应声云:
露洗空天新月钩,瑶台素女弄清秋。
似将宝剑锋釯屈,一片霜华肃九州。
孝廉以月乃后妃之象,新月初生有幼稚之义,以此命题,再卜女儿将来之谶。不意诗中杀气凛然,绝无闺阁之致。因微微的假问道:“我儿的诗词,都有草莽英雄口气,却像个曹操、李密那样人做的,敢是旧诗么?”鲍母代答道:“姑娘是女中丈夫,故此做来的诗词,都觉得冠冕阔大。”说毕,引着赛儿进内去了。孝廉每自踌躇,因想着岳怪的话渐有灵验,可惜已死,无由再把女儿八字烦他细推一番。只见老家人进来禀道:“姚相公来到。”就是孝廉的襟丈。请进坐定,把乳母与赛儿的奇异事,详细述过。姚秀才看了诗词,道:“女子以四德为主,诗词不宜拈弄,何况口气是个不安静的!襟丈惟有择个佳婿嫁去。自古道女生外向,就不要费心思了。”孝廉道:“见教极是。并要烦襟丈到寒舍大家说说,恐怕我儿执拗。”
时赛儿已是十三岁,诞日将近。孝廉大开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