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余话卷一(12 / 16)

剪灯余话 笔记小说 26145 字 1个月前

我病危时,看到两只苍蝇落在床前,再仔细看,已变成人了。穿着青衣,戴着黄头巾,额头上点抹着红颜色,向我作揖说:‘奉命来召您。’我说:‘谁召唤我?’那人说:

‘御史台。’我说:‘现在天下纷乱,道路梗阻,从哪条道去呢?而且我没有知己朋友在御史台。’那人说:‘是丰都地府的御史台。’我说:‘我是读书人,不晓得有什么丰都御史台。’那两人闻言大怒,把我装进口袋,口袋像一只网兜,是用细绳编成的。我坐在口袋里,两人抬着我,在树梢上行走如飞,我时时感到树梢擦过口袋,发出谡谡的响声。接着又进入迷茫的境界,渺渺茫茫,四面没有边际,波涛汹涌,带有腥昧的风一阵阵吹过来。两个黄巾力士提着口袋,就好像走在平地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痛苦。又过了半天,发现到了陆地,这才把我从口袋里放出来,押解我经过一个地方,在类似关卡的处所,看到守卫的都是高鼻子,凹眼睛,卷头发,长胡须,像是伊斯兰教的人,他们问黄巾力士:‘什么符契?’黄巾力士回说:‘红符契。’又有两个穿黑衣的,押解一个男子、三个妇女前来。守卫又问:‘什么符契?’黑衣人说:‘黑符契。’守卫说:‘不可不仔细一点,请拿出来让我看看。’黄巾力士和黑衣人各拿出一块符契,长约一寸半,宽约一寸左右,一个写着红字,一个写着黑字,字都不认识。守卫说:‘行了。’于是就放进门,黄巾力士和我顺着左边廊屋前行,黑衣人同那几个人沿右边廊屋前行。

我于是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回答说:‘这里是丰都地府第一关。’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便又问道:‘你们拿的符牌,为什么有红、黑的区别?”力士说:‘阴曹地府追捕人,暂时到地府最后又出去的,用红的符牌;永远出不去的则用黑的符牌。’我不觉失声说:‘这么说来我还能复活了?’黄巾力士说:‘虽然能够复活,但是也颇费一番周折才行。’我见他们很有一点顾念垂怜的意思,就请求他们说:‘我这次全靠二位恩公帮忙了。’黄巾力士说:‘自有作主的人,我们有什么能耐?’又走了几里路之后,进入一座铁围城,城门守卫也像前面一道关卡那样盘问,但是更加严格。

又过了一会,就到达了御史台。黄巾力士说:‘你虽然没有重罪,然而阴间的法制森严,不同阳间。’说着,就解开镣索缚住我的头颈,拉着我进去。首先经过冠服司,主管命令除去我的头巾衣服,说:‘送到寄存处收存。’我穿着短衣,篷头散发,带着镣索前行。到了第二重正门,一个黄巾力士行进去通报,一会儿,引着五六个人出来,抓着我进去,叫我跪在台阶下。御史台长官穿戴的服饰就像君王,身边的侍卫很多。他问我:‘你不是衢州的儒生何思明吗?’我回答:‘是的。’长官说:‘作为一个通习儒家经书的人,可贵就在于上要窥知宇宙形成前的浑沌状态,中要效法具有非凡智慧道德的人,下要穷究事物的道理和规律。开天合地,臻妙探微;陶冶精粹,调和阴阳;探究无中有象的底蕴,妙悟阴阳动静的根本;以深沉静默作为事物的本体,以倏忽变化作为事物的作用;贯通变化无穷的世界,融会三教于一炉,这样才称得上是儒生,鬼神也难有所图谋。现在你却执持自己的偏见,炮制文章,毁谤升人得道之人,讥笑道佛两教。老天至大,你却用台阶来比方;上帝至尊,你竟用割据来戏弄;狂妄地议论天师的封号,狂妄地辨析天妃的称号,这个罪可大了。况且儒家经典中说到天的不止一处,像《春秋》说到“天王”,《诗经》称说“昊天之妹”、“昊天其子”,假如都按你的说法,老天既然没有老师和妃子,又怎么会有王、有妹、有儿子呢?你的学问看来确实是拘泥而不通达,滞涩而有阻碍;拘泥就会局限于一处,滞涩就会固执于一端,不通就会闭塞浅陋,有碍就会鄙陋荒僻。你真是个迂腐荒谬庸俗的人,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