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看来,决难痊可,慌忙措备后事。及母丧之后,费用一空,到得出殡,就把住房典押。自此三载,终日读着几句死书。中馈既无内助,外又不谙营运,把那房屋田园,卖得罄尽,遂致栖身无所,寄寓僧房。那一年,正值秋试,宗师录科,这一名科举,是稳上有的。偏生作怪,直落在三等之末。要考遗才,又无盘费到剩连连叹息道:“宗师批阅文字,可称最有眼力,但不考我一个六等,不无遗憾。”
且说金生有一族兄,自幼出继于谢氏,讳玄,表唤玄仲。
平昔考试,不出三等之内。金生每每轻薄他是“一生不曾见贡院门首”的。谢玄仲因此衔恨。不料那一科,竟获连捷,以庶吉士考入翰林。告假荣归,一时赫奕无比。亲族馈送礼物,阗门塞户,纷纷不绝。金生免不得也把着一个柬儿拜贺,坐在厅上,自饭时等起,直至日中方才出来相见。金生未及启口,谢玄仲便微微笑道:“我只道一生难见贡院,谁想这番侥幸。吾弟乃是沧海遗珠,来科鼎甲,岂敢重辱赐顾。”金生默然,殊有羞愧之意,遂即起身告别。自后落魄无聊,渐至衣食不充,只得到处飘流,卖诗为业。于时扬州府刺吏杜公,慕其才名,差人请入后堂,令诵平日所咏这诗。金生随口念着春日咏怀一律道:恼杀嘤嘤鸟弄声,春风忽又度江城。
未驱穷鬼书为崇,欲破愁城酒作兵。
十里问花寻野适,五更立月待诗成。
漫嫌举世无青眼,自有文君识长卿。
杜公听罢,(弗色)然不悦道:“汝的知己须待文君,本府乃是扬州刺史,岂能识汝。”也不留茶,竟自退入私衙。金生又讨了一场没趣,愈添烦恼。自此几递乞恩手折,俱不肯准。
几番怅悔道:“谁想我如此运低,怎的不念别诗,刚刚咏着这一首,以致触怒了他,使我一发没有指望了。”
忽一日,遇着观音庵内一个长老,唤做悟凡。看见金生衣衫褴褛,不胜叹惜道:“谁想老相公去世之后,相公直恁一贫至此。依着老僧愚见,还该处着一个馆,不惟得了资,兼可以努力攻书。似此东西飘泊,岂为长策。”金生亦喟然叹道:“我也意欲如此,怎奈当时结社同学的,这些朋友,见我偃蹇无聊,惟恐有所干涉,都已遨游远避,谁肯相荐。总有笔底烟云,胸中锦绣,也济不得这贫穷两字了。”悟凡道:“相公既是没处安身,小庵虽则淡泊,尽可权时作寓。只是闲暇悉听读书,倘或老僧遇着施主们请做佛事,那疏文对联俱要仰仗大笔,未知可否?”金生慌忙谢道:“若得老师如此用情,实出万幸了。”当日即使随着悟凡到庵,做了不焚香的和尚,带头发的书记。一住数月,倒也相安无话。忽一日傍晚,听得门上连声敲响,悟凡慌忙启问。只见一人身长面阔,挑着一担行李,走进门来。放下担儿,向前施礼道:“小可乃是江西人氏,为有书信一封要到太爷那边投递。因值天晚,欲向宝刹借宿一宵,幸乞俯允。”悟凡道:“论起十方所在,极该如命。但屡奉宪司严禁,不敢容留。居士还到饭店里去,倒觉稳便些。”那人又再四恳求,决要借祝悟凡执意不肯。正在推却,恰好金生踱出来,问起根由,便从旁劝道:“老师父听我说一个分上,我看此兄决是好朋友,就留他一宿罢。”悟凡只得勉强留下。
到了次早,那人临去,又向悟凡说道:“些小行李,还望暂时寄顿。我到府里回来,就要去的。”谁想一去直到午后,竟不见至。看看又是黄昏时分,只听得人声喧沸,却是本府一班鹰捕打进门来,寻着那担行李,便乱嚷道:“真赃已在这里了。
“就把一根索子,套在悟凡头颈,不由分说扯了就走。那众和尚都来埋怨金生道:“我们当家师父,原是执意推阻,谁要你多嘴插舌,只管相劝。今日酿出这场大祸,却教我们怎么处。况你又不是个和尚道人,岂可久住庵中。如今也要请便,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