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了!亏她见识极高,知道男子的心肠最多猜忌,若还在他未到之先通了一句言语,就种下了无限的疑根,连共枕同衾开囊卷橐的事,都要疑心出来了。若不说明,又怕他逃了开去,后来没处抓寻,所以一字不提,只把铁索锁了,叫人带住。一来省得他逃走,二来倒借这条铁索做一件释疑解惑的东西,省得他诽谤起来没得分辨。不想到了今日,果应其言。将军看了那些光景,走进舱来,和颜悦色对她道:“你的心迹如今验出来了,可见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儿子遇了父亲,自然交付还他。只是你的身子作何归结?他是前夫,我是后夫,还是要随哪一个?老实说来。”舒娘子道:“妾自失身以后,与前面的男子就是恩断义绝之人了,莫说不要随他,就要随他,叫我把何颜相见?只将儿子交付还他,我的心事就完了,别样的话都不必提起。”将军道:“如此极好。”就把儿子带到前舱,唤舒秀才上来,当面问他道:“这是你的儿子么?”舒秀才道:“正是。”将军道:“这个孩子,你不要看容易了,费你妻子多少心血,方才抚养得成。说你七世单传,只得这点骨血,比寻常孩子不同,日间不放下地,夜间不放着床,竟是在手上养大、身上睡大了的。如今交付还你,她的心事完了。至于她的身子,业已随了别人,不便与你相见,休想再要会他,领了儿子去罢。”舒秀才道:“得了儿子已属万幸,岂敢复望前妻?就此告别了。”说完之后,深深拜了几拜,谢他抚育之恩,领了儿子竟走。将军送他路费一封,又拨小船一只,顾不得孩子啼哭,等他抱过船头,就叫扯起风帆,溯流而上。不上半刻时辰,母子二人已有天南地北之隔了。
却说舒秀才口中虽说不敢望妻子,这一点“得陇望蜀”之心谁人没有?看见儿子虽然到手,妻子并不见面,未免睹物伤情,抱了孤儿,不住地痛哭。正在悲苦不胜之际,只见江岸之上有一匹飞马赶来,骑马之人手持令箭,说:“将爷有令,特地来追你转去!” 舒秀才又吃一惊,不知何意,只得随旗而转。及至赶着大船,见了将军,原来是一团好意。
只因舒娘子赋性坚贞,打发儿子去后,就关上舱门,一索吊死。众丫鬟推门不进,知道必有缘故,就报与将军知道。将军劈开舱门,只见这位夫人已做了梁上之鬼。将军怜惜不已,叫人解去索子,放下地来,取续命丹一粒,塞人口中,用滚汤灌下。也是她大限未终,不该就死,一连灌上几口,就苏醒转来。
将军问她道:“你寻死之意,无非是爱惜儿子,又舍不得前夫,故用这条短计。我起先问你,原有个开笼放鹤之心,你又不肯直说,故意把巧言复我。到如今首鼠两端,是何道理?”舒娘子道:“今日之事,已定于数载之前。当日分别之时,曾与丈夫讲过,说:‘ 遭瑕被玷之余,决无面目相见;侥幸存孤之后,有死而已。’ 老爷不信,只叫他上来问就是了。”将军道:“若果然如此,竟是个忍辱存孤的节妇了。我做英雄豪杰的人,哪里讨不出妇女,定要留个节妇为妻?我如今唤他转来,使你母子夫妻同归一处,你心下何如?”舒娘子道:“有话在先,决不做腆颜之事,只求一死,以盖前羞。”将军道:“你如今死过一次,也可为不食前言了。少刻前夫到了,我自然替你表白。”此时见舒秀才走到,就把他妻子忍辱存孤、事终死节的话,细细述了一遍,又道:“今日从你回去,是我的好意,并不是她的初心。你如今回去,倒是说前妻已死,重娶了一位佳人,好替她起个节妇牌坊,留名后世罢了!” 说完这些话就别拨一只大船,把她所穿的衣服、所用的器皿,尽数搬过船去,做了赠嫁的奁资。这夫妻二人与那三尺之童,一齐拜谢恩人,感颂不遑,继之以泣。
这场义举是鼎革以来第一件可传之事,但恨将军的姓名查访未确,不敢擅书,仅以“将军”二字概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