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卷 苏小小魂断西泠桥(9 / 11)

若说居官大法,贱妾与相公,暌隔天渊,如何敢抗。至于名公巨卿,行春遣兴,贱妾来迟去慢,这些风花雪月之罪,妾处烟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贱妾虽万死,不能尽偿,盖不独为相公一人而已。还望开恩垂谅。”观察道:“这也罢了,但你今日之来,还是求生,还是求死?”小小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悉在相公欲中,贱妾安能自定?”观察听了,不觉大笑起来道:

“风流聪慧,果然名下无虚!但此皆口舌之辩才,却非实学。

你若再能赋诗可观,我不独不加罪,且当优礼。”小小便请题。

观察因指着瓶内梅花道:“今日赏梅,就以此为题。”小小听了,也不思索,信口长吟道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

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孟观察听了,知诗意皆包含着眼前之事,又不亢,又不卑,直喜得眉欢眼笑,遂走下坐来,亲手搀定小小道:“原来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误认,失敬多矣。”因邀之入坐。小小道:“贱妾何才?止不过情词曲折,偶会相公之意耳。”观察道:“情词会意,正才人之所难。”遂携了小小,并坐在上面,欢然而饮。饱酒之间,小小左顾右盼,诙谐谈笑,引得满坐尽欢。观察此时见他偎偎倚倚,不觉神魂俱荡,欲要留小小在船中,又恐官箴不便,直吃得酕醄大醉,然后差人明灯执火,送小小回家,却与小小暗约下,到夜静时,悄悄乘小船,到镜阁下相就。如此者一连三夜,大快其心,赠了小小千金,方才别去。正是:

一怒双眸裂,回嗔满面春。

非关情性改,总是色迷人。

孟观察去后,贾姨因问道:“这观察接甥女不去,特着府县来拿,何等威严。自你去请罪,我还替你耽着一把干系,为何见了你,只几句言语,说得他亦笑起来,这是何缘故?”小小道:“姨娘有所不知。但凡先要见甥女,后因不得见而恼怒者,皆是欣慕我才色之美,愿得一见者也。至于若不得见则恼,则此恼非他本心,皆因不得见而生。故甥女装饰得可人,先安慰他的欣慕之心,则后来之心怒,不待言而自笑矣。若青衣蓬首,被他看得不才、不美,无可欣慕,不更益其恼怒乎?我拿定他是个色厉而内荏之人,故敢直见之而不畏。”贾姨听了,不胜欢喜道:“我也做过了半生妓女,进门诀,枕席上的诀,启发人钱钞的诀,倒也颇多,从不知妓女中,还有这许多窍脉。怪不得甥女享此大名。原来还有这个秘诀。”苏小小笑道:“有何秘诀?大都人情如此耳。”

自有孟观察这番举动,远近传闻苏小小不独美貌,兼有应变之才,声名一发重了。然苏小小却暗暗自思道:“我做了数年妓女,宝贵繁华无不尽享,风流滋味无不遍尝,从不曾受人一毫轻贱,亦可谓侥天之幸了。须乘此车马未稀,早寻个桃源归去,断不可流落炉头,偿王孙之债。”主意定了,遂厌厌托病,淡淡辞人,或戒饮于绣佛之前,或遁迹于神龙之尾。蜂蝶原忙,而花枝业不知处,楼台自在,而歌舞悄不闻声。此虽人事看明,巧于回避,谁知天心自在,乐于成全。

忽一日,小小偶同了一个知己朋友,看荷花回来,受了些暑热之气;到夜来又贪凉,坐在露台,此时是七月半后,已交秋风冷,不期坐久,又冒了些风寒,染成一病,卧床不起。

医生来看,都说是内感,多凶少吉。谁知小小,父母久无,亲戚虽有,却也久疏,惟有贾姨娘往来亲密,见小小病体十分沉重,甚是着急,因含着眼泪,说道:“你点点年纪,享了这等大名,正好嘲风弄月的,快活受用,奈何天之不仁,降此重疾!”小小道:“姨娘不要错怪了天,此非天之不仁,正是天仁,而周全我处。你想甥女一个女子,朝夕与鸿儒巨卿,诙谐谈笑,得此大名者,不过恃此少年之颜色耳。须知颜色,妙在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