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出来,公子又叫他说:“你别走,我同你商量。”那跑堂儿的说:“又是甚么?”公子道:“你们店里,不是都有打更的更夫么?烦你叫他们给我拿进来,我给他几个酒钱。”那跑堂儿的听见钱了,提着壶站住,说道:“倒不在钱不钱的。你老瞧那家伙,直有三百斤开外,怕未必弄得行啊!这么看吧,你老破多少钱吧?”公子说:“要几百就给他几百。”跑堂儿的摇头说:“几百不行,那得月干楮。”说着,又伸了两个指头。这句话公子可断断不得明白了!不但公子不得明白,就是听书的也未必得明白,连我说书的也不得明白。说书的当日听人演说《儿女英雄传》这桩故事的时候,就考查过《扬子方言》那部书。那部书竟没有载这句方言,后采遇见一位市井通品,向他请教,他才注疏出来道是:“月之为言二也,以月字中藏着二字也。干之为言千,千之为言吊也,干者千之替语也,吊者千之通称也。楮之为言纸也,纸,钱也,即古之所为寓钱喻制钱,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合而言之,月干楮者,两吊钱也。不仅惟是,如‘流干楮’,‘玉干楮’,自一二以至九十皆有之。”自从听了这番妙解,说书的才得明白,如今公诸同好。闲言少叙。
那安公子问了半天,跑堂儿的才说明是要两吊钱。公子说:“就是两吊,你叫他们快给我拿进来吧。”跑堂儿的搁下壶,叫了两个更夫来。那两个更夫,一个生得顶高细长,叫作杉槁尖子张三;一个生得壮大黑粗,叫作压油墩子李四。跑堂儿的告诉他二人说:“来把这家伙,给这位客人挪进屋里去。”又悄说道:“喂!有四百钱的酒钱呢。”这李四本是个浑虫,听了这话,先走到石头边说:“这得先问它一问。”上去向那石头楞子上,当的就是一脚,那石头风丝儿也没动。李四哎哟了一声,先把腿蹲了。张三说:“你搁着吧!那非离了拿镢头,把根子搜出来行得吗?”说着,便去取镢头。李四说:“喂!你把咱们的绳杠也带来。这得两人抬呀!”少时绳杠镢头来了。这一阵嚷,院子里住店的串店的,已经围了一圈子人了。安公子在一旁看着,那两个更夫脱衣裳,绾辫子,磨拳擦掌的才要下镢头,只见对门的那个女子抬身迈步款款的走到跟前,问着两个更夫说:“你们这是作甚么呀?”跑堂儿的接口说道:“这位客人要使唤这块石头,给他弄进去。你老躲远着瞧,小心碰着!”那女子又说道:“弄这块石头,何至于闹得这等马仰人翻的呀?”张三手里拿着镢头看了一眼,接口说:“怎么马仰人翻呢?瞧这家伙,不这么弄,弄得动它吗?打量玩儿呢!”
那女子走到跟前,把那块石头端相了,端相见有二尺多高,径圆也不过一尺来往,约莫也有个二百四五十斤重;原来是一个碾粮食的碌碡,上面靠边却有个凿通了的关眼儿,想是为拴牲口,再不,插根杆儿,晾晾衣裳用的。她端相了一番,便向两个更夫说道:“你们两个闪开。”李四说:“闪开怎么着?让你老先坐下歇歇儿。”那女子更不答言,她先挽了挽袖子,把那佛青粗布衫子的衿子,往一旁一缅,两只小脚儿往两下里一分,拿着桩儿,挺着腰板儿,身北面南,用两只手靠定了那石头,只一撼,又往前推了一推,往后拢了一拢,只见那石头脚跟上,周围的土儿就搭起来了。重新转过身子去,身西面东又一撼,就势儿用右手轻轻的一撂,把那块石头就撂倒了。看的众人齐打夯儿的喝彩,就中也有嗖的一声的,也有惜的一声的,都悄悄的说道:“这才是劲头儿呢!”当下把个张三、李四吓得目瞪口呆,不由的叫了一声:“我的佛爷老子!”他才觉得他方才那阵讨人嫌闹的不够味儿。那跑堂儿的一旁看了,也吓得舌头伸了出来,半日收不回去。独有安公子看得心里反倒加上一层为难了。甚么原故呢?他心里的意思,本是怕那女子进这屋里来,才要关门,怕关门不牢,才要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