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件,一路四盘,摆了三路;中间又架着一盘,便是那十二件里片下来的攒盘,连头蹄下水都有。只见安老爷拈过香,带着公子,行了三拜的礼。次后安太太带了张姑娘,也一样的行了礼。姑娘不好相拦,只有接拜还礼。祭完,只见安太太恭恭敬敬,把中间供的那攒盘撤下来,又肉碗里拨了一撮饭,浇了一匙汤,要了双筷子,便自己端到玉凤姑娘跟前,蹲身下去,让她吃些。不想姑娘不吃羊肉,只是摇头。安太太道:“大姑娘!这是老太太的福食,多少总得领一点儿。”说着,便夹了一片肉,几个饭粒儿,送在姑娘嘴里。姑娘也只得嚼着咽了;咽只管咽了,却不知这是怎么个规矩。当下不但姑娘不知,邓九公经老了世事的,也以为创见。不知这却是八旗吊祭的一个老风气。那时候还行这个礼,到了如今,不但见不着,听也听不着,竟算得个史阙文了。
一时撤下去。邓九公因为自己算个地主,便让张家二老上祭,端上一桌荤素供菜来供好。张老也拈了香,磕了头;到了亲家太太了,磕着头。便有那话白儿,只听不出她嘴里咕哝的是甚么。等她两个祭完了,便是邓九公同了女儿、女婿上祭。只见热气腾腾的,端上一桌菜来,无非海错、山珍、鸡鸭鱼肉之类;也有大盘的馒头,整方的红白肉,却弄得十分洁诚精致。供好,邓九公同褚一官夫妻,也照前拈香行礼。礼毕,褚一官出去焚化纸锞,他父女两个便大哭起来。姑娘也在那里陪哭。戴勤家的和随缘儿媳妇都跪在姑娘身后跟着哭。
你道这邓家父女两个,是哭那一位何太太不成?那何太太是位忠厚老实的人,再加上后来一病,不但邓九公和她漠不相关,便是褚大娘子,也和她两年有余不曾长篇大论的,谈过个家长理短,却从那里得这许多方便眼泪?原来他父女两个,都各人哭的是各人的心事。邓九公心里想着,是人生在世,儿子这种东西,虽说不过一个苍生,却也是少不得的;即如这何家的夫妻二位,假如也得有安公子这等一个好儿子,何至于弄到等女儿去报仇,要女儿来守孝。眼前虽说有玉凤姑娘这等一顶天立地的女儿,作到这个地位,已经不知他的心里,有几万分说不出的苦楚了;况且世路上又怎样指得准,有这等一位破死忘魂惠顾人的安老爷呢?踅回来再想到自己身上,也只仗了一个女儿照看,难道眼看九十多岁的人,还指望养儿得济不成?再说设或生个不肖之子,慢讲得济,只这风烛残年,没的倒得眼泪倒回去,望肚子里流,胳膊折了望袖子里褪,转不如一心无碍,却也省得多少命脉精神。这是邓九公的心事。褚大娘子心里,想的是一个人,托生给人作个女儿,虽说和那作儿子的,侍奉终身不同,却是同一尽孝,都该报答这番养育之恩。只是作个女儿,到了何玉凤这样光景,也就算强似儿子了。但是天不成全她,遇见这等时运,也就没法儿,何况于我!纵说我随了老父朝夕奉养,比她强些,老人家已是老健春寒秋后热;譬如朝露,去日无多;那时无论我心里怎样的孝养,难道就能盼定了人家褚家子弟,永远接续邓家香烟不成?这是褚大娘子的心事。至于他父女两个心疼那姑娘,舍不得那姑娘,却是一条肠子。又因这疼她舍不得她的上头,却又用了一番深心,早打算到姑娘临起身的时候,给她个斩钢截铁,不垂别泪,因此要趁着今日,把这一腔离恨,哭个痛快,便算和她作别;临期,好让她不着一丝牵挂流连,安心北上,去走她那条“立命安身”的正路,正是一番“英雄作用,儿女情肠”。当下父女两个,悲悲切切,抽抽噎噎,哭得十分伤惨。安老爷和张老早把邓九公劝住。安太太和张妈妈儿,也来劝褚家娘子;张姑娘即便去劝玉凤姑娘。安太太向褚家娘子道:“姑奶奶,歇歇儿罢,倒别只管招大姑娘哭了。”只这一句,越发引起褚大娘子舍不得姑娘的心事来,委委屈屈,又哭个不住。哭了半日,才慢慢的都劝住了。褚一官同了众人,便把饭菜撤下去。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