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应德也进去睡了。婆媳自在堂前绩麻。宋江心虚胆怯,那里睡得着,只听得隔板壁有人说话道:“这遭天下太平了。宋江那厮何等了得,今番也要吃张将军拿了。”一人道:“宋江到底为射瞎了眼睛,一路倒运,直到如今。看来凡有一人破了相,终不讨好。”一人道:“若拿着了宋江,把来千刀万剐,方泄吾恨。那年我外祖家好端端住在沂州安乐村,吃他杀得不知去向,至今提起来头发直竖。”宋江听了这番话,分明如卧针毡,周身冷汗,心中跃跃,提起了耳朵,离着枕头三四寸,听他们说,却渐渐说到别件事去了。须臾间,堂前婆媳熄灯就寝,四邻亦寂静无声。宋江提心吊胆,如何睡得着,望到窗格微明,一硌碌爬起来。喜那乡村人家起早惯的,那婆媳两个早已起来。宋江托言赶路,向那老妇讨些汤水茶饭,道声打搅,同史应德走了。一路平安,无人盘问。
主仆二人过了东平,满耳朵听得街坊村落间,纷纷的讲梁山讲宋江。宋江心中十分虚怯,同了史应德只拣僻路走,夜间仍就小僻村落歇宿。宋江心中提挂,又是一夜不睡。天明又行,行至申牌时分,走过肥城县界的陶山,忽听得路上纷纷讲动,张经略大将军查拿宋江的文书到了。宋江暗暗叫苦道:“想是我的梁山休也。我到此进退不得,如何逃命?”便引史应德到僻处道:“今日怎好?”史应德道:“体管他,有路且走。”宋江只得依了,一路不问山高水低,荒榛丛棘,只拣僻路便走。天已晚了,看看四边无可栖宿。时方七月初八日,前半夜有月,宋江、史应德趁着月光下,脚不暂停的只顾走。走至半夜后,已是长清县地界。宋江困乏已极,松树下栖息了,打个眬瞳,不觉东方已白,主仆二人急忙又走。一路湾曲荒僻之径,又走了一日。宋江道:“我实在来不得了,今夜有可安身之处,遮莫稳睡一宵再走。”史应德连打呵欠应道:“正是。”
二人说说走走,时又黄昏,到了一处野渡,一水茫茫,又无舟船可济。二人同立岸边,徘徊四顾,忽远远望见芦苇丛中灯火之光。宋江与史应德奔去,乃是一只鱼船。宋江便上前叩篷,问:“此处是甚地名?”篷内渔人转问道:“客官是到何处去的?”宋江道:“我们是往大清河去的。至此失路,故借问声。”只听得又一个渔人道:“这条河是直通大清河去的,客官多与我们些酒钱,便直送你到大清河。”宋江喜极。只见篷内两个渔人开篷出来,宋江疲乏已极,也不顾吉的祸福,一脚跳进舱来。史应德也随了进来。宋江讨口水,吃了干粮,在舱内铺席便睡。史应德也睡了。两渔人撑篙离岸,驾橹搭桨,伊伊哑哑的摇出中流。
原来这两人是两兄弟,专靠打鱼为业,兼以济渡客商,却是循良百姓,并非歹人。此番合当有事,那哥子在船头,兄弟在船稍,正当转汇之时,史应德忽立出船舷小便。那哥子将篙子打转来,却打在史应德背上。史应德瞌睡正深,立脚不定,不觉一个觔斗,翻下水去。两弟兄齐叫声“阿耶”,急要赴水捞救,苦于河水急溜,那史应德已影迹无踪了。听那舱内,客人兀自鼾声连绵。两人把船停了,商议道:“此事若吃这客人晓得了,怎肯与我干休?”哥子道:“他和我前生无冤,今世无仇。不然,我今在若一发做了他,倒是安耽无事,只是天理难容。”兄弟道:“我得个计较在此:我看他困倦已极,未必就醒,管他娘,摇出了大清河市镇去。待他醒来,只诳说那人因叫你不醒,自先上岸去买物事,在某店等你。但只赚得他几个酒钱,哄他上了岸,我们便走他娘。”
正说间,忽听那客人做声起来。两人大惊,提耳静听。只听那客人哼道:“军师,你看从盐山兴兵杀来,还是逃出海外?”兄弟道:“兀自说梦话哩!”那哥子忽然福至心灵,便问道:“兄弟,这客人落船时,我在后篷,看不仔细,你看是恁样人?”兄弟道:“是个黑矮子,一只眼睛瞎的。”哥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