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对沈芙心怀有私情?”

赵览萤垂下眼眸,道:“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何你要让她入青帝灵山听学,为何她学剑三百年拔剑不出仍不驱逐,为何要与她结契,为何在仙界广发请帖?”

赵览萤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中。

她不擅长说谎话,于是麻木地跪在原地。天道的意识迅捷如雷电,瞬间便顺着她的脊骨钻进体内,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顷刻之间,赵览萤没来得及反抗,也无力反抗将自己造出来的天道,她仿若一个真正的婴儿,在无情的抚触下丧失了本来也不属于她的一切。

她最后瞥见的是一缕青绿。

六百年前,弱水莲池。无心无情的仙人乘着小舟,天色将晚,两艘即将相撞的水舟相擦而过,对面的舟上坐着眉眼弯弯的少年。满船青莲花微微颤动,接天的湖水映照着望不见尽头的莲花,赵览萤被封印的心念绽开裂缝。

她垂手,在荡漾的水波中折了一朵花。

满池青绿摇晃起来,这样的景色如今也只能在她的回忆中再度看见。

大雪封山,天道亲手捏制成的残次品人偶木然地站起身,望向骤然下得更大的暴雪。

在雪色之外的仙界与人界中,正有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正在酝酿,只不过这一次,她爱莫能助,只能当人偶之内求死不能的看客。

*

狂乱的暴风雪中,沈芙心拢住脸,轻轻打了个喷嚏。

或许是昨夜长庚病倒的缘故,喻湛虚不敢再拖延,带着已然休整完毕的军队重新开始赶往京城。

她们跨越过了连绵不绝的山峦,一路北上,却在一日之内见到了太多浮尸饿殍。这些因病倒下的尸体就倒在道路的两侧,衣不蔽体,死人身上那些完好的衣裳都被人扒下偷走穿在身上,以求一线生机。但她们见到的活人十分少,死人的数量远远胜过了活着的人。

有举家逃亡的流民告诉她们不要再北上,她们都是从北边来的,京城已然被疫病沦陷,如此严寒的天气都遏制不住疾病的爆发。于是粮仓断粮,大雪又将百姓们的土地摧毁,将家中的猪羊冻死,如今甚至还有饿疯了的人沿路捡拾死尸烹煮。

短短一夜之间,大雪便盖满了山峦,深及小腿,沿途不知冻死多少百姓。但天降异象只是百姓们所能感知到的极限,沈芙心垂眸望了一眼再度蜷入莲花缸内的娘亲,用手将缸上结的一层冰揭开了。

这个人界的灵气正在快速枯竭。

沈凌苍的生长期还未全然过去,难以一次性将消失的那些灵气补充回来,如今已经力竭睡了过去。沈芙心随军继续赶路,昨夜那个身躯被掏空的凡人身影仍萦绕在她的心中,她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直觉这一切与天道脱不开干系。

果然,待她们离开山峦,来到平地行走时,天空上空忽然传来数声如擂鼓般的可怖震响。

沈芙心迅速将娘亲护进袖中,随着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原本淡青色的苍穹宛如被撕裂般,竟然从中间露出整片整片血色的云霞。

那些云霞顺着被撕开的天空肌理漏出来,像流出来的肠子或者血之类的东西,顷刻之间便铺满了淡青色的碧空。天色顿时变得昏暗非常,雪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裂缝中闪过数道形似雷电的东西,沉闷的巨响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瞪着天空的凡人们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眸中闪过一丝木然。

其中修为最低微的李剑台也在看天。

她仰着头,原本恐惧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逐渐变得僵硬。她是最先动的人,刚想对着天空伸出手,便被沈芙心一掌打在了脑门上。

沈芙心素来手黑,这一下几乎把李剑台的脑子给拍碎,顿时在她额头留下了一个颜色深深的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