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墨,灯盏如星,行人都纷纷朝着他们各自的一方烟火小步跑着,就连挑担卖货的担郎都也回家了,只有他心不在焉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与人流相逆。
明明喝了很多酒,但还是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疼。
钟贞的话似钟声回音般,又一次在脑海里嗡嗡地盘绕起来。
“……卫骞,你舍不得,你心里有鬼。”
“……你就是恨,恨他心上不是你,恨得到他的也不是你。”
卫骞眼底的神色愈加复杂,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味,但心里却越加清明。他走出来是不愿听钟贞继续胡说下去了,但人往往只有在被戳中痛点时,才会恼羞成怒。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他心里就是有鬼。
一直以来,他都将对亓深雪的那股悸动,归咎于是出自长辈的爱怜,自囿于所谓舅舅的身份不敢更进一步,屡有冲动,就狠狠弹压。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他或许就会狠心地带着这种情愫远离京城,将一生都埋葬在朔北。
走着走着,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掉下来,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卫骞不得不停下来,弯腰捡起,才发现是之前亓深雪送他的那根乌金木簪。自那日后,他每日都戴着它。
卫骞蹙眉看着手里的簪子,胸口砰一声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知道钟贞说的对,他只是在嫉妒。
嫉妒那个先他一步住进亓深雪心里的人,嫉妒那个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亓深雪的男人。
嫉妒那个人不是自己。
小外甥实在太干净了,就像柔-软蓬松的雪,慢慢滋润着他干枯的心原,让深埋在缝隙里的种子发芽。这种滋润的感觉是静悄悄的,一点一点地渗入,让人上瘾,可他不忍也不敢去亵渎,他怕自己一碰触,雪就化了、脏了。
但是现在,有人要来偷自己的雪。
他不去碰,就会有别的人去碰,而那个人不见得就会珍惜这抔白雪。
心底深处坚如磐石的一块,突然被重重地敲醒了。
如果那人对亓深雪好,照顾体贴、无微不至,卫骞可以就此离开京城,祝福他们,只做个尽职的好舅舅;可那人却在潇洒过后从未出现,让亓深雪一个人独自面对怀孕的不适和慌乱,就是个不愿意负责的畜生,他不可能将小外甥交到那种人的手里。
对,大不了孩子他来养!
想通此节,卫骞骤然感到心上的巨石卸去了,脚步顿时快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见见亓深雪,将这件事告诉他。
走到回府的路口,卫骞想起现在亓深雪已经睡了,总也不能将人吵醒,而且小外甥还在努力地隐瞒这件事,突然地戳破,恐怕会让他感到恐慌,万一刺激他动了胎气,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是要循序渐进地暗示他才行。
但回东园自己恐怕也是睡不着的,思索了片刻,便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今天亓深雪折腾了一天,又用了苦药,想必明天胃口肯定不会太好,不如干脆去采芳斋门口等着,等明天开门的第一炉红豆糕,热乎乎外酥里嫩,亓深雪向来都很爱吃这个。
这个时辰,采芳斋早就打烊了,门口很是寂静,只有街道拐角处有个夜馄饨摊儿还支着。
馄饨摊主是个瞧着憨厚的中年人,远远的见卫骞一个人在糕点铺门口晃荡,好心道:“那位公子!他们家辰时才开门!”
卫骞道:“睡不着,过来等明早的第一炉。”
“那你这也忒早了。要不过来吃完馄饨当夜宵吧!”摊主招呼了一声,卫骞左右无事,便过去坐了坐,摊主给他盛了一碗三鲜馅儿的,打量了他一番,笑呵呵问道,“是来给心上人买糕点的吧?”
卫骞顿时被馄饨汤烫了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