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是十月初,屋子里竟已烧起热热的地龙,一位年轻公子身披雪白的狐裘,靠在软榻上翻阅邸报,脚边的炉子上煎着一锅浓黑的药汁,小小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往上顶,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絮娘不敢往他脸上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颤声道:“民妇蒋柳氏,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温昭放下书,以半新不旧的手帕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温声道:“既到了定州府的地界,便归本官管辖,你们蒙受无妄之灾,归根结底,都是我治理不严的缘故。不必说什么‘谢’字,快起来吧。”
絮娘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温朔,见他对她摆了摆手,这才提着裙子站起,乖顺地一动不动。
温昭温和地问起她和几个孩子的情况:“可有受伤?在本地有没有什么亲人?”
“请何神医给她们母子瞧过,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受了一番折磨,伤得十分严重,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温朔替她回答着,蹲下身将小药锅端起,动作熟练地滤出药汁,“她在咱们这儿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本是为了躲避豪强,才跑到定州这等偏远的地界,不幸遭遇山匪,所剩不多的细软也被夺了去。”
温昭见素来偏激冷峭的弟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接过热气腾腾的药碗,不动声色地慢慢喝着,过了一会儿又问:“受伤的……是那个以鲜血绘出阵法图的孩子么?”
“正是。”温朔知道他有爱才之心,借这个由头将来意说出,“我看她们母子四个无依无靠,实在可怜,那孩子也伤重难行,便自作主张将她们带了回来。大人,左右咱们后衙空房还多,索性腾一间出来,让她们暂且住下吧?”
絮娘忙道:“大人放心,民妇绝不会吃白食,我会洒扫缝补,也会洗衣做饭。待到阿渊养好了伤,我们另寻法子安身立命,绝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温昭笑了两声,旋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动静大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并咳出,听得絮娘心惊肉跳。
温朔俯身轻拍他瘦骨嶙峋的脊背,示意絮娘倒茶。
絮娘恭恭敬敬以双手将热茶捧上,这才觑空朝温昭面上看了一眼。
但见他脸色苍白,目含悲悯,冰姿仙风,高渺出尘,周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不似凡人,倒像从画里走下来的谪仙。
絮娘不敢多看,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心里却为他可惜
他和好色贪婪的宋璋不同,是真真正正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
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怎么就拖了副羸弱的病躯,生受这许多折磨呢?
可见老天爷实在不公。
温昭呷了两口茶,将苦到钻心的药味压下,说道:“不值什么,且安心住下吧,若是短缺什么,自去找管家或者阿朔,不必客气。”
他顿了顿,又道:“待那孩子的伤养好,得空领过来让我见见。”
絮娘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温朔正准备带她出去,却被温昭叫住。
“阿朔,我有话同你说。”
温朔唤来管家,使他在几个死士的房间旁边腾间空房,小心将蒋星渊抬过去,打发走絮娘,折身回屋,将房门严严实实阖上。
“为什么要留她住下?”温昭开门见山问道。
“大人,我不是说过了吗?看她可怜,孩子又伤得重……”温朔回答着,因着知道他答应过的事不可能反悔,并不如何紧张,“我知道大人不喜欢女人伺候,一定小心约束,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温昭轻叹口气,说道:“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在背后胡乱编排我,栽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这一次,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