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点了点头,想起那时候自己刚刚在哥哥的帮助下,摆脱那群捧高踩低的恶仆,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没什么朋友,每日里最期待的就是蹲在温昭床边,听他讲故事。
“张巡临危受命,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下死守睢阳,以数千将士对抗十余万虎狼之师,直至士兵死伤殆尽,睢阳陷落,依然谨守节义,威武不屈,死后绘像于凌烟阁,有‘千古忠烈’的美名。”温昭的寥寥数语,描述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崇拜他,还悄悄问过我,长大之后有没有机会领兵打仗。”
温朔的脸微微发红,扭头看向别处,以不耐烦掩饰心里的不自在:“你提他做什么?”
“我问你,睢阳断粮多时,等到树皮、鸟雀、老鼠全都吃完,连皮质的铠甲都煮熟填进了将士们的肚子,那之后,张巡是怎么度过困境的?”温昭的表情陡然整肃,目光灼灼地望着弟弟。
“张巡他……”温朔正要回答,话音戛然而止。
张巡……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爱妾,强令快要饿死的将士们吃下。
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美貌多情的女子,在极端的情况下,被枕边人狠心舍弃,变作锅里的一堆肉块,供饥饿得面无人色的男人们分食。
小时候的他,还没尝过情爱滋味,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张巡功大于过,实为忠义丈夫。
可是,一旦把那样凄惨的遭遇套到絮娘身上,一旦想到温热柔软的身子在屠刀之下失去生机,羞怯含情的美目再也不会睁开,温朔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脸颊火辣,五内如焚。
他看着比几年前强健不了多少的温昭,挫败地意识到,自己总是被哥哥病弱的表象所误导,忘了对方足智多谋、手段高妙,原是他拼了命也赶不上的人。
他毫不怀疑,若是遇上类似的绝境,温昭也会效仿张巡,将絮娘推出去或者说,将任何一个弱女子推出去。
不从极亲近、又极美极弱的身边人下手,不足以鼓舞士气,更不能收买人心,哄众人感激涕零地为他卖命。
到了那时,温昭根本没有选择。
所以,察觉到危险之后,他掩饰着对絮娘的好感,没有和温朔争抢,更没有动过给她名分的心思,小心周密地布置着,打算早早将她送出城。
不留软肋,方能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温朔艰难地认同了温昭的决定。
“那……我想跟她一起离开。”说这话的时候,他低着头,不敢看哥哥。
“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当逃兵不是什么光彩事,更不用提,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却留温昭独自面对,怎么想都觉得说不过去。
可他是真的不想死,也是真的舍不得絮娘。
有别于方才强硬的态度,温昭放软了声气,示弱道:“阿朔,这几年边防的事都是你在管,鞑子的作战习惯,你也更清楚些。我是读书人,便是临阵抱佛脚,读几本兵书,也琢磨不出什么门道,若是离了你,岂不是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温朔依旧低着头,硬着心肠道:“哥哥也太过谦逊了,谁不知道你博闻强识,深谋远虑,是个走一步算百步的人?我……我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低贱货色,担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
温昭认真地听弟弟说话,见他脑袋越垂越低,声音也跟着变小,沉思许久,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个小巧的匣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匣子打开,暗红色的织锦面料上,躺着枚殷红如血的药丸。
“这是我向伯父求来的解药,仅此一颗。”温昭将药丸托在手上,递给弟弟,“既然你决心已定,再劝也没有意义,我这个做哥哥的,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不疑。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