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人称颂的光风霁月不符,他是血肉之躯,自然也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明知絮娘正值热孝,又悲痛欲绝,他却默许心情不佳的弟弟暗行奸淫之事;为了让弟弟过得轻松些,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享受人生,他向祖宅借调人手,替自己完成了许多棘手的事,还在人前想方设法为他遮掩。
如果他只是个心无挂碍的富贵闲人,替弟弟做媒,帮着他迎娶絮娘,又有何妨?
可是……
“可是,你和絮娘,并不合适。”温昭抱歉地看向弟弟,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却无比坚定。
“哪里不合适?”温朔冷笑一声,摸了摸絮娘有些冰冷的脸,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她身份低微,我天生不祥,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我不比你,自小便被家族所弃,配不上身份贵重的千金大小姐,再者,那样娇气的人儿,我也不感兴趣。”
温昭缓缓摇头,目光不躲不闪,定定地看着弟弟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轻柔,传进温朔耳中,却有如霹雳惊雷:“你和我,是行将赴死之人,而絮娘,我希望她在另一个地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所以,你们不合适。”
有如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温朔打了个冷战,怔怔地望向温昭。
细细密密的冷汗自额角渗出,抓着絮娘的手掌下意识收紧,恐惧代替恼怒,在胸腔中不安地呼啸。
“你……你什么意思?”在絮娘的惊喘声里,他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他怎么都无法相信,不是絮娘遭到了放逐,而是他被嫡亲哥哥残忍抛弃。
温昭明白这一回不好收场,索性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伏陵死后的第二天,他将蒋星淳叫过去,细细问起事发时的异动,很快从暗做手脚之人的装扮上猜出,那件事和辽国有关。
辽人早有狼子野心,这几年小动作不断,如今明目张胆地对他的心腹下手,激化官民之间的矛盾,显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打算侵犯边关。
外有猛虎窥伺,内有民困难解,温昭对时局洞若观火,明白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继续做活菩萨,自掏腰包,赈济灾民,被定州数十万百姓的数十万张嘴拖累到左支右绌的境地,待到城破那一日,他这个所谓的“父母官”,带着百姓一同奔赴黄泉。
要么断臂求生,动用各种迂回的法子,变相逼迫民众们离开定州,往别的地方挣条活路,同时暗中派人重金采买粮草火药,厉兵秣马,加固城墙,积蓄力量与辽人血战,拼死守住这大好河山的第一道防线。
这实在是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无论哪条路,都注定牺牲许多条人命。饿死的,病死的,战死的,重重血债背负在他一人身上,高洁慈悲的佛陀,不得不在这红尘中狠狠滚上一遭,双手沾满鲜血。
可温昭平静地做出了选择,用病弱的双肩承担深重的罪孽,撑起应负的责任,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
世人都教他的外表骗住,以为他心地柔软,德比圣贤,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以为温朔是条不讲道理的疯狗,喜怒无常,残暴嗜杀。
其实,他才是真正心狠手辣的那个人。
他在该温柔的时候温柔,令人如沐春风,敬服不已,在该残酷的时候残酷,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疯了……你……你疯了……”温朔早就做好自己死于非命的准备,也想过哪一日被哥哥当做弃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什么地方。
可他没想到,温昭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没有立场责怪他。
因为……连他自己,都是棋子。
絮娘小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