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说,就是你自己也想到了是不是。”

邓瑛愕然。

杨婉的话已经快要点到要害了。

他的父亲邓颐在内阁的时候,为了讨好并蒙蔽贞宁帝,纵容司礼监起头,逼着户部在财政上大肆朝皇室宗族的开销上倾斜,皇城营建一项本已不堪重负,皇帝还在不断赏赐各处王府。

前年,贞宁帝胞弟成王的王妃江氏生子,成王禀奏内廷之后,贞宁帝竟一气儿赐了江氏在南京的母家黄金千两。要知道,当年西北边境还在打仗,南下筹措军费的巡盐使不堪巨压,差点没把自己挂在返京复命的船上。内廷却丝毫不顾财政上严峻的形式,依然不断地扩充宫中太监和宫女的人数,各处的宗室王府也在丝绸,棉布,粮肉上贪求不足。

而这些东西,只要归账到内廷,就是归到皇帝的名下,三司六部无人敢查,司礼监的太监没有不在其中中饱私囊的。至于这些阉人到底亏空了多少,即便后世考证,也只得一个大概,在贞宁年间更是一个外人看不见的“天数”。

这就是邓颐掌控下的大明王朝。

危若累卵,坍塌不过顷刻之间,邓瑛虽不在朝,却身在皇城营建的事项之中,十多年来,看了很多也记了很多。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些事项,他甚至落过笔头,张展春曾偶然看过他的记录,还为此把他叫到自己的书房内,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至此之后,他不断地告诫邓瑛,“时候未到,不要妄图做不可能的事。”

邓瑛也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少年时私记的那本帐册。

到张展春归老的那一年,邓瑛亲自替他收拾寝室时也没能找到。

“邓瑛。”

杨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邓瑛回过神来,却见她已经合上了那本小册子,塌着腰趴在他面前。

“不要想那么多。听到没。”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知道。如果你觉得没有冒犯到你的话,我就说给你听。”

邓瑛笑了笑,“你不论对我说什么,都不是冒犯。”

“真的吗?”

“是。”

他诚恳地点了点头。

杨婉也笑了,“你对我可真的太好了。”

她说完直起背,望着邓瑛的眼睛,“嗯……你在想,如果内阁的三司通过琉璃厂这条线找到你,你要不要和你曾经的老师还有同门们,站在一起。”

第16章 仰见春台(九)

这话刚说完,门外忽然传来李鱼的声音。

“邓瑛,你还在里面吗?”

邓瑛抬头,“我在。”

李鱼“嗨”了一声,踮脚趴在门上催道,“都下学好一会儿了,你还守着呢。郑秉笔寻你去司礼监,我过来与你说一声,你换身衣服赶紧过去吧,我去门上当值了。”

杨婉看着窗上撤退的影子,抱着手臂站直身,挑眉低声:“近水楼台先得月。”

说着低头看向邓瑛,“他们找来了。”

邓瑛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即起身。

他沉默地在书案后坐着,日渐偏西,烘了整整一日的暖气顷刻间就退到黄昏的风里去了。邓瑛一直等到太阳沉了一半,才站起身。脚腕上的旧伤突然传来一阵钻骨的寒疼,逼得他不得已闭眼去忍。

“疼是吗?

杨婉在旁道。

“不疼……”

“没事,你站一下。”

她压根没理他的托词,蹲下身径直挽起邓瑛的裤腿,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方绣着芙蓉花的绢帕。

“我先说啊,我不乱整,你也别动啊。”

说完,腾出一只手,把垂地的衣袖拢在膝上,而后小心地将绢子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