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宿迁城时也是戴着枷锁,道路两边有百姓激动得破口大骂,流着眼泪用石头砸向他们的脸。

大家围观了他们被处以极刑,反正不是砍头,因此颇为解气。

解完气了,这事儿对百姓而言就算结束了,翻篇了。

当初砸了他们家墙,刨开老人备下薄棺,恨不得从废墟里找出农民藏起的种粮的人已经不在了。

因此这事儿就该翻篇了。

可在赵鹿鸣这里,这事还没翻篇。

因为有人说:齐枢殉国,怎么不赏?

说这话的人里甚至有宇文时中。

宇文老师听说了汴京的传闻,因此特地给她写信过来。

赵鹿鸣打开看到这句就问耿南仲:“先生同齐枢有旧么?”

耿南仲说:“有旧,因此他原当避嫌的。”

这话就很巧妙,让她皱皱眉,继续往下看。

宇文时中的态度很严肃,他说:臣非为齐枢,而是为殿下,臣在河北亦有耳闻,文臣对殿下多有戒惧,齐枢之祸,正因殿下而起!而今殿下行事更当慎之!

“怎么是因我而起呢?”

耿南仲说:“殿下是马上公主。”

她听了就一愣,而后说:“我早该想到。”

整件事最开始的起因,是文官对她征粮要求无条件的满足。

从中书省开始就过度的配合,困难是没有的,谁也不提困难,困难就一层层地往下派。

派到转运使这里,有些转运使懂得不要脸艺术,也没那么想刷她好感度的,就用尽十八般本事拖延和尽量偷工减料,根据辖下的实际情况少交点,糊弄过去完事。

碰到齐枢这种自信又专横,一辈子不落人下,不想受新上司责骂的,就只能将困难全都派到困苦农民身上去,结果引发了民变,这事就滚雪球了。

她不知道齐枢是这么个人,齐枢一辈子都在努力向上好好表现,她又是新官上任,无从得知。

可话说回来,归根结底还是她和文官系统双方好感度不够,她不知道齐枢的为人,可自然有别人知道。

别人也没有对她说。

理由很简单,要不是闹到现在这地步,谁想对她说这话,暗戳戳地指责是她对下属了解不够呢?

还是她不倚重的下属!

她说:“万民还是要靠文臣来治理,我怎么会不倚重他们呢?”

“殿下不曾表现出这种倚重。”耿南仲微笑道。

“我也不曾为难他们。”

“不曾为难,但殿下对武将却是明晃晃的偏爱。”

这话又给她堵得说不出话了。

她身边除了少量的宦官和女道之外,几乎是被武将包围了,比如放傻狍子过来陪她玩儿的萧高六,比如隔三差五请她去马场看看骑兵训练进度的李世辅,再比如说在艮岳吃了一筐粽子,第二天嚷嚷肚子疼起不来,非要殿下亲自写了一道符,贴脑门上才好的刘十七。

再比如人虽然暂时回了陕西,但源源不断往汴京写信,不仅要管西军,而且恨不得连河东河北的防务一起管了的曲端?

再再比如说在河北颇有些跋扈名声,但她听了就一笑置之的宗泽,以及火箭一般升迁速度的岳飞和韩世忠?

每一个人对她来说都是鲜活而亲切的,甚至连满身是爹的曲端,躺床上盖小被子虎目含泪瞅着她的表情都是清晰的。

大家跟着她打了一场又一场仗,他们共同组成了她这数年南征北战的全部人生。

她就是靠着他们一身血肉支撑到现在,怎么能不偏爱?

她反思了一下。

“这都是人之常情,”她说,“他们同我出生入死,情谊自然不比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