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首容易,”张叔夜说,“齐枢却难抓。”
“枢帅,他不过一书生,难道能逃到天涯海角么?”
张叔夜沉吟了一会儿。
要是活着逃了,对他这位钦差来说有点麻烦,毕竟谁能说清楚张叔夜是故意放的还是不小心放的?
可对齐枢而言,逃了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逃了,不耽误朝廷给他定罪,从此他只能隐姓埋名不说,朝廷该发作他父母亲族的刑罚一点也不会少,一大家子几百口一起被刺配流放,整个宗族被连根拔起,要叫一般人说,真是比死更甚的处罚。
若是现在抓到活的,就更省事些,张叔夜只要给他好好地关在马车里,运到船上,送去乌台,要牵连多少人都不干他的事。
自然也可能在乱军中被踩死,杀死,那他就需要带着齐枢的尸首和一串儿证人回去,少不得还有些口舌,分辨自己不是杀人灭口,而是乱军之中刀枪无眼。
总归这都是一桩苦差,可张叔夜平叛已经立下大功,反正小老头儿是不怕自己去吃荔枝了呀。
他就这么沉吟着,思考着自己的人生,也注视着战场包围圈逐渐缩小,并且时时督促军队要保持住阵型时,有人快马加鞭地跑过来:
“枢帅!指挥使传信说,安河镇有守军数十人,出镇迎击叛军,陷入重围!”
“安河镇?那镇子哪有什么守军?”
张叔夜愣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好!快叫他去援救!”
“爹爹?咱们只要按部就班,管他”
“你这笨货!”爹爹破口大骂道,“那是齐枢!”
张叔夜出城时很不情愿。
换谁来蹚这浑水都不会情愿,因此耿南仲过来送送他时,张叔夜就板着一张脸,不太想和这黑耗子说太多。
黑耗子就微微一笑,“张枢密此去,须得多加小心。”
“谢耿公指点。”张叔夜说。
“我还不曾指点什么。”
这话就说得张叔夜有点纳闷,难道他还真有指点?
耿南仲说:“张枢密可想过,长公主筹备军粮,怎么独楚州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齐枢贪酷,不悯生民。”张叔夜说。
耿南仲摇摇头。
“我大宋的相公们,不悯生民者多矣,齐枢能有今日处境,全因他自己的性情。”
这回终于引起了张叔夜的注意:“耿公教我?”
耿南仲说:“齐枢这一世,是不许自己落败人前的。”
张叔夜听过,心里有些纳闷,可还是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眼下听到安河镇“守军”跑出去“平叛迎敌”,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人要搞大事啊!
齐枢的发髻已经散乱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他被人从马上拽下来,有无数根棍棒打下来,还有几根长矛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浑浑噩噩逃到这里的叛军见他拦路迎击,就有人又重新认出了他。
齐枢厉声道:“我苦心将汝等引至绝境,正为今日王师一举歼灭,还楚州一个清平!”
“齐枢!齐枢!你这狗官!”
齐枢喘着粗气,他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叫人打翻在地上,又重新爬起来,披头散发地大喊:“我为书生,不能亲临战阵,制敌平叛,我当死!今日我便抛却一腔颈血,谢罪来了!”
这位朝廷亲封的转运使,大吼一声,用胸膛撞向了那最尖利的长矛上!
等张叔夜听到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齐枢死啦!
齐枢不是乱军之中被敌我双方踩死或是误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