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就变得无比漫长了,他必须等,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着这几个阉人偶尔的咳嗽,听着门外近了又远去的脚步声。
他必须等,甚至在等待中生出了许多幻想,直至那些幻想终于成功了!
他听到了许多声,可那一声最真切:“太上皇有令,宣郓王上殿!”
是爹爹!
他的热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他等到了爹爹!郭京仙师!他没有错信郭京仙师!
爹爹并不是郭京仙师喊来的。
就在整个京城乱起来之前,京城已经是白纷纷的。
皇帝山崩,这是大事,毕竟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那君父死了,臣子自然要服丧尽孝。
但话说回来,尽孝也要看这个爹的表现如何,要是人气高的皇帝,比如说仁宗皇帝,大家可能会哭得真心实意些,回家也要认真守孝,毕竟这是个大家比较爱戴的官家。
眼下这位,大家就要轻轻撇一撇嘴。
这位官家都有什么功绩,能定一个什么庙号呀?他是哭闹打滚被大臣们扶上皇位的,扶上去杀了几个奸臣,这不错,然后呢?
然后他卖妹妹!卖妹妹不说还搭三镇!那可是重镇!太学生带着十万汴京百姓跑到御街前闹事,暴打了李邦彦,也不过是前年的事,大家还没忘干净呢!
卖妹妹也好,割三镇也好,说起来离汴京人还远着,可皇帝撒丫子跑了这件事,这是大家忘不了的!
他将这座王城扔给了金人!
那些日子里,汴京人过得提心吊胆,以泪洗面,每一天都生活在亡国的阴影里,每一天都要担心外面的女真人冲进来,四处放火,烧杀抢掠,每一个汴京的女孩儿都在夜里惊醒过,那噩梦里,女真人是要一把抓住她们乌油油的头发,将她们拖拽出家门,再往脖子上拴一条绳索,狗一样牵着她们往北去的!
梦是那样的噩梦,醒来之后又是这样清冷寂寥的街头,漕运停了,没处进货,商贾们渐渐就不做生意,每个人都只能提心吊胆地缩在家里。
米是没多少了,柴也要数着烧,冬天那样漫长,那样难熬。
那些京畿附近进城做帮佣的百姓呢?
女孩儿出门泼水时,往阴沟里看一眼,就一愣。
“又死了一个。”她回家说道。
他们死了,埋了,或是天暖被拉出去埋了,就像是销声匿迹,从来没活过似的。
可挖坑的是活人,拉尸体出城的也是活人。
活人亲眼见了,就忘不了了。
汴京城不曾被攻破。
可京城内外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许多人了,城上也死,城下也死,而今多死一个官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百姓们看到雨停了,就喜气洋洋地出来。
至于给皇帝服丧,服就服嘛,三日内是不能嫁娶的,酒楼青楼也停一停,那些在饭馆里吹拉弹唱说故事,街头表演杂技的,都回家去歇一歇。
但饭馆还得继续开,往来的客商不能饿死,也不能露宿街头。
药铺也得开,家有病人也得看病。
大家就在白纷纷的城内继续生活,没耽误多少。
州桥炭张家,酒是不能卖的,可他家有好饭食,门前照旧排大队。
张叔夜的儿子张仲熊今日是偷跑进城的。
他爹年岁已高,常有些老年人的毛病,两日的大雨,旧毛病就犯了,躺在床上哼哼。火盆是要的,膏药也是要的。
膏药用完了,好大儿说:“让营中的医官给爹爹看一看。”
“他们只看得时疫,再加些粗浅包扎,哪里知道老人的毛病?”张叔夜说,“我睡一觉就是,你们看管些兵卒,这几日非比寻常,不许他们随意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