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完颜粘罕打量着秦桧。

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事, 战局在不断变化,大营也在不断向前,秦桧也必须跟着中军营的士兵一同向前。

每个人都因此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有的人因为战事胶着而闷闷不乐, 有人则认为只要战线在向前就一定能获得胜利,因而自信满满。

秦桧不同,他的时间像是静止的,从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的时间就静止了,像是中间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羞辱和惩罚。

气定神闲,而且坚韧得如同金石。

这种耐心令完颜粘罕感到心惊。

他沉默了很久说:“东路军恐怕不能来援了。”

秦桧一点也不惊讶。

“元帅亦未能攻克峪口。”

“以我女真之悍勇, 今日原能克之,”他叹了一口气, “只是被东路军的大纛丧了士气。”

“娄室将军如何?”

“受伤将养,倒无大碍。”

帐篷的角落里, 小炉子上有水壶升起白气。秦桧起身去拿那只水壶, 完颜粘罕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书生并没有回头,但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 他说:“在下在京城时,从不看这些俗物, 而今家当不丰, 舍不下这只陶壶, 令元帅见笑了。”

完颜粘罕没有说话, 看着秦桧斟了两杯热水,递给他一杯。

“娄室将军不能克敌, ”秦桧重新坐下来说,“元帅为什么不罚他?”

完颜粘罕眯了眯眼, “怎么罚?”

“他已老迈,不堪选锋之职,元帅何不将他调往侧后,”秦桧说,“元帅麾下,颇多宗室子弟,元帅平日爱护他们如子侄,而今正可历练一番。”

元帅盘腿坐在席子上,琢磨了一会儿。

“我当奖赏他们。”

“正是,”秦桧脸上露出微笑,“奖赏宗室子弟,令他们继续向前,我听说长公主于山中多布坞堡,元帅既欲责罚娄室将军,命他去清理坞堡如何?”

完颜粘罕惊奇地看着这个消瘦的书生。

他完全可以不挨那一脚。

他的提议多么温和,别说是那些宗室子弟,就算是他完颜粘罕也要在心里想个半天才能明白。

天气一天天转暖,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可西路军不能就这么回去。

原有的俘虏被他们弄丢了,太祖皇帝的驸马也战死了,还赔上了数万仆从军,等回到上京该怎么在都勃极烈面前交代?

他得找个退路。

前面是西军,有公主在,这骨头就硬的很,现下东路军又赶不过来,完颜粘罕啃它已经没了意义,再派完颜娄室上前打硬仗得不偿失。

正好他今日作战表现不够好,罚他去太行山里,跟完颜希尹一起开山修路。

山里也有各路敌人,多半是河北河东的义勇、坞堡、贼寇,要是往日,无论东西哪一路元帅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可现在,秦桧提醒他:他们都成了战功。

焉知菩萨太子不是败于长公主的坞堡下?

将他们一一清理了,攒上这一路的军功,完颜粘罕再见都勃极烈时,也不用担心被勃极烈们骂一顿,拿大棍子打他了。

从头到尾秦桧都没提到东路军,可从头到脚他都在精心地给粘罕这一脉和宗室那一脉区分对待,只要完颜粘罕和娄室攒够了军功,寸功未立的宗室子弟们和完颜宗望兄弟自然都成了对比组。

他的提议多么温和,当初何必语出惊人,若不是那一句话,完颜粘罕也不必在众人面前给他那个难堪。

“元帅守正不阿,忠心报国,”秦桧说,“在下只是尽自己的职分而已。”

直臣,纯臣,他也有一腔忠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