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红色的太阳正缓缓自山顶陨落。

“元帅要战?”

“要战。”完颜粘罕说,“我军攻克彼军大营,此大功也!为何不战?”

“既如此,元帅授我军令,我往京师与河东路附近征发民夫,入山开道,如何?”

征发,征发,征发。

还要怎么征发呢?

他们走一路,就带走村庄里的青壮和粮食,只留下老弱病残,还要怎么征发呢?

可完颜希尹说,宋人狡诈。

他们一定还藏了些人,藏了些粮,或许在山中,或许在地窖,或许是大军经过时,翻墙跑了,只剩下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妪,穿着不蔽体的粗布衣裙,在冰雪里向他们伏地哀求。

现在派一些骑士去吧,去再搜一遍,砸烂他们的坛坛罐罐,推倒他们的墙壁,劈开他们给自己备下的薄薄的棺材,里面一定还有些粮食种子,一定还有些青壮,要是都没有,就将老幼都拉过来。

那山让青壮汉子抡铁锹自然是很有效的,但要是老妪趴在地上用手挖,也聊胜于无是不是?途中若有沟壑,用土去填自然是最好的,可用人填得够多,也能走车马是不是?

甚至就是这些装作文明的宋人,就是这被装裱起来的中原文化下面,就在百余年前,汉人也不是没做过这事,甚至到了军队穷途末路时,他们还能将这些平民当成备用的军粮来用呢!

这可不是女真人的独创!没错!

野蛮而高贵的女真勇士还要继续在战场上战斗,但多思多虑的智者就准备替勇士们开辟出一条新的路,还不占用他们的精力,多么恰当的计谋?

是大宋的公主绝了他们金人的归路,公主欠他们的,就让这些宋人来还吧。

当这条命令从完颜粘罕到完颜希尹,再一层层发布下去,最终落在某个正在吃饭喝水的女真骑士头上时,天已经快要暗下去。

秦桧走进了公主的中军营。

山顶被平整过,修了些台阶,后来撤得匆忙,没来得及毁损,这就很适合完颜粘罕将他的营帐建立在此。

最后撤走的宋人照旧放了一把火,但爬上来的金人很快将火扑灭了,因此整座营地依旧肉眼可见的井井有条,只是地上有些散乱的东西。

秦桧弯下腰,拾起了一根毛笔。

毛笔已经秃了,显见着用了很久。

他握着那根毛笔,屏气凝神地闻了一下,有一股隐隐的香气。

他再向前走几步,沿着那香气又在已经变得昏暗的地上发现了一些沙土。

沙土染过色,也带了些香气。

完颜希尹走到他身边,有些好奇,“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秦桧握了一把那些沙土,“蜀国长公主聚沙土为山谷,指画形势所用。”

“你如何得知是她所用?”

“神霄宫喜烧崖柏木,”秦桧说,“这沙土和毛笔上,都有崖柏香。”

崖柏木的香气很淡,又很冷,里面透着些幽幽的森寒,闻久了不知是天宫的寒意,还是摒弃轮回时亡魂的怨恨。顺着这香,秦桧继续向前,就看到了一个被烧掉了一小半的破旧帐篷。

这帐篷里黑黝黝的,他就不得不叫人拿了火把来向里望。

里面也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了一张草席,草席上放着一面磨损严重,已经不能再用的盾牌。

秦桧望着这一幕就愣住了。

他身体里有些已经死去的东西在叫嚷,叫得他心慌,那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他自幼攻读圣贤书,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以为在那个皇帝死在乱军中的夜里,他内心的那些东西也死绝了,可现在见到这一幕,它们忽然又短暂地复活过来!叫嚷起来!

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