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安在高声下令,传令官用令旗和金鼓将命令传递出去,这地方难得,是附近为数不多的一小块平地,这些重骑兵就趁着这宝贵的机会扬起马蹄,冲进宋军的营中。
于是那抹绿色就被飞溅起的鲜血盖住了,还有人头高高飞起,再像一颗马球般,在落下时被金人挥动的长枪击飞,落进无穷无尽活动的铠甲里。
这荒诞的画面让尽忠的大脑短暂放空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了。
他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护住了身边这个穿着礼服的年轻人。
那人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小声说:“多谢。”
尽忠说:“陛下何必对奴婢言谢。”
那人说:“我不是皇帝。”
尽忠说:“陛下,天子之所以是天子,是为天命所选,而承大宋万民福祉,你有天命在身,自能逢凶化吉!”
那人从尽忠怀里抬起头,露出一张肖似皇帝的脸,“可我是个辽人,如何能承大宋的天命啊?”
他是个辽地的年轻工匠,会做一些很精细的活计,因此被迫离家,随军被带来大宋。他也不能说女真人给予他的命运太残忍,因为那个选中他的副将告诉他,今天之后不管他生死,家人都能获得一份丰厚的抚恤。
唯一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个公主身边的内侍明明认得真皇帝,为什么口口声声要喊他为陛下呢?
他用自己并不精密的头脑想一想,问:“是不是他们胁迫你?”
这个白净的内侍轻轻地“嘘”了一声。
“陛下,”他轻声说,“你什么也别想,一切交给奴婢就是。”
乱军从中,马车颠簸得紧,忽然停下,忽然又跳起来,车夫就从车上翻下去了,那个内侍一把抓住了缰绳,奋力地一勒,正向着湖边而去的马车就立刻拐了个急转弯。
对面有箭矢落下,宋军似乎也下定了可怕的决心。
可“陛下”什么都不怕了,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身边的人,像相信自己的亲兄弟般坚定。
真正的皇帝此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身边没有一个尽忠。
那马背颠簸得紧,忽然飞起来,忽然又落下,马蹄砸在地上,他的五脏六腑也像是砸在了地上,颠得他不知道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日月星辰,这马明明是一匹驽马,如何跑得这样狂暴?他不是没骑过马,御苑中的良马高大健壮,温顺如羔羊,他骑着在花园里跑一跑,就自以为是骑过马了,可他不知道战场上还有一种屁股上扎了根箭矢,疼得发了狂的马!
他在马背上颠,颠得眼泪跟着五脏六腑一起翻滚出去,他悔得想要跌足,他已经不奢望回到汴京那高厚的城墙后,连金人为他布置的营帐都变得那样温暖可爱!
这个趴在马背上的素衣皇帝没有坚持太久,他的腰腿不够强壮,马儿跨过一堵残破的墙时,他整个人跟着短暂地飞起来,两只手松开了马脖,再落下时,座下的马儿已经跑远了。
皇帝趴在地上,周围像是短暂静止了,过了一会儿,他从昏头涨脑中清醒过来,小声地哭叫了两声,不知道浑身这剧烈的疼痛是怎么回事,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也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苦,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现在他像是忽然落在了大地上。
皇帝慢慢爬起来,向着四面望去,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头朝下的人,他哆哆嗦嗦地走近去看,发现那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内侍,眼见是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的奴婢,他也不记得姓名,皇帝就失望地将目光移开,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臂膀和双腿,一边慢慢确定了方向。
他在山脚下,头顶有山,他可以爬过去,只要他爬过了这座山,寻到一个村庄,叫来当地的官员,立刻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