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些正事说完了,他还挺体贴地对她说,不要担心父亲的安危。
西路军既然南下,甚至很快就要到达京城,那必然会先到洛阳不管他们这群儿女对父亲到底什么感情,反正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大家嘴上都是极孝顺的。
那太上皇怎么办呢?
他一辈子没经历过这些,他只活在他那个幻梦里,离开了童贯,除了躲在水波一样的帷帐里哭泣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所以赵鹿鸣一直怀疑,她爹爹多半已经被金人打包走了,说不定等到完颜粘罕兵临汴京城下,就要提早上线一个叩门太上皇不能怪她小觑了爹爹,哪个从后世过来的人能不小觑他啊!
但赵构说:咱们爹爹现在,很安全!
赵鹿鸣前半段猜得其实都对。
西路军的脚步一天比一天更近洛阳,太上皇就一天比一天更憔悴,更虚弱。
他每天不出寝殿,整个人像是睡在了幻梦里,既不反抗,也不逃走,只想着自己那个缥缈得看不见摸不到的仙界,想着他修了个乱七八糟的真。
唉,要是修道修到尽头都是假的,可为什么他真就生出了一个有勇有谋,能在最前线担起重任的灵鹿儿呢?她出生那一夜,来的仙鹿是真的,她的出色也是真的,那他忍受的这一切就是假的了。
这烦恼的凡间既然是假的,他就一心一意要去寻那个真实的梦,在那个梦里,他是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就算他睡在床上,金兵就在城外,也一定会有仙人从床帐里将他救出去的他必须这样想,他也没别的办法呀!
太上皇就躲在水波一样的帷帐里,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小声哼哼了两句。
有内侍听出来了端倪,赶紧招呼人上前,几个小内侍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似的,有人将他扶出床帐,有人用脑袋顶着一个精美的桶,有人赶忙去偏殿里试一试炭火是不是仍然烧得很旺。
他坐在桶上,惆怅又痛苦地想,他怎么还有凡人的烦恼时,神仙忽然降临了。
玄通道人,那个一百二十年前曾在罗浮山中,见到赵鹿鸣骑着白鹿来迎的白发老头儿,他来了。
他仙气飘飘地行了一个揖,“师兄,你竟还要留在这烦恼地么?”
因为吃得少,所以胃肠不太好的师兄那白净的脸上还有些潮红,听了这话,立刻就赶紧又变得苍白。
“世事纷乱,何处有仙山?”
玄通道人诡秘地一笑,伸手指一指。
“去处有仙山。”
仙山是有的,可怎么去?太上皇连宫门都不敢出,他哪来的胆子出洛阳城呢?
可他硬撑着胆子,叫身边两个小道童扶着,走上了城楼时,一眼就被城下的景象吸引住了。
上千个道人!
人人都内着铁甲,外着道袍,木簪玄履,地地道道神霄派道士模样,簇拥着白鹿灵应宫的大旗,旗下是一辆极华美的马车,四面雕刻了翩翩在云间的仙鹤,像是走在路上,又像是走在天上。
“无量万寿帝君,”道人行了个礼,“玉清道兄,如何呀?”
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眼睛里噙着泪水,“是朕的灵鹿儿来救朕了么?”
“她正替道兄斩妖除魔,扫清天下,因此不能亲至,可仙童的纯孝之心,却是日日夜夜都陪在道兄身侧的,”道人笑道,“道兄,快上鹤辔吧?”
那鹤辔是很舒服的,车子里暖洋洋的,又有两个机灵的小道童奉上了一碗滋味清甜,热气腾腾的甜汤,太上皇用过之后,听着外面车马声,脚步声,一颗始终悬在天上,不敢落下的心终于是落下了。
“再来一碗吧,”他说,“有没有点心?朕这些日子忧思国事,食不下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