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韐那句话如果是行军途中的士兵们听了,真是要抗议刘帅小觑了他们。

但现在他们在完颜宗望的包围圈里,他们就会说:刘帅说得对。

他们与金军用看是看不出高下的,接战开始的一个时辰,似乎也分不出高下。

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一整天,再来一个连宵达旦呢?

金军从皮囊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嘴巴里塞,那东西在火光的映照下通红似血,活像了他们在撕咬人肉,咽下去,就从无辜者的血肉灵魂中汲取了新的力量,精神抖擞地又加入战斗。

宋军的皮囊里也有干粮,品质并不输给金军的肉干,都是些用油盐和醋炒了的面粉,里面也有肉松,吃一把喷喷香。

可区别从这里就出现了,金军是老练的猎手,他们习惯了在精神高度紧张时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食物,补充体力,而宋军吃一把炒面,许多士兵立刻就开始胃疼。

即使他们不在第一篇,可人怎么能在对敌时吃下东西呢?他们努力往喉咙里咽,胃袋却一阵阵痉挛,疼得有些人直接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战斗的意志就跟着冷汗一阵阵往下流,流过面颊,落进黏腻腥膻的泥土里。

然后就有人崩溃了,想临阵脱逃了。

金军也一样,也有不是猎人出身的士兵,也会在紧张的情况下诱发胃痛和精神崩溃,想要找到罅隙逃跑。

但宋军里有一个人开始逃走,很快就会带着第二个,第三个人一起逃,而金军一排里有人要逃走,第二排就会有人立刻阻止他,或者用拳头和叱骂,或者是用手中的长刀。

接战三个时辰开始,宋金两军就变得泾渭分明,只要居高临下,就能轻易地看出他们的区别。

董才的金军在缺口面前没有逃,真定兵在缺口面前就崩溃了。

宇文时中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在野外与完颜宗望决战的决定有多么愚蠢了。

“我非将才,也非兵勇,”这位宣抚使说,“我所持者,不过书生的一腔热血,今天我就准备洒在这里了。”

但这话太吓人,刘韐立刻就不淡定了。

“宣抚受天子之命,处置河北,安抚生民,岂可行事如一武夫!”

“宣抚若愿亲冒矢石,”一旁的岳飞忽然说,“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为保,护宣抚平安归阵。”

黑漆漆的夜,明晃晃的火,刚刚还是夕阳西下,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铺散开,现在忽然那晚霞就砸了下来,在地上铺出了几十里的烈火。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有人在跑动,有人在呼唤,令官说,看旗呀!听令呀!夜里找不到旗,难道连令官的火把也看不见吗?

那些士兵不会用嘴说,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就是看不见!

他们白日里行军,走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嘴里还要念叨些军规军纪,叫路过的军法官听了就一乐,可是夜里与人厮杀挣命时,他们早就将那些东西都忘到脑后了。

他们看不见自己的同袍,看不见自己的令官,更看不见好不容易从金人手中夺回的田野家园,他们已经是睁眼的瞎子,在火光里四处乱撞终于有人说:东北方有路!快逃呀!

这些士兵连东北在哪里也不知道,一个人忽然开始胡乱撞人,奔着某个方向逃,其他人立刻就紧紧地跟,谁挡了他,他就抡起手里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打。

因此东北角上的确是很混乱的。

负责东北角的李俨倚着旗,在汹涌人潮中头晕眼花地喘气,“你们,你们可有笔墨么?”

他身边这十几个从河北一路带到京城,再从蜀中跟着他又回到河北的老兵就说:“郎君,你要那个作甚?”

“给我妻写一封信,”李俨说,“我今日死在这里,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