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就犹豫,“爹爹尚在,我只当守志,岂能改父之道?天下人当如何看我?”

“官家纯孝之心,可昭天地,”耿南仲笑道,“可官家细思,上皇因病退位,官家一力扛起大宋,于祖宗面前,难道还有什么问心有愧之处吗?”

这些场面话一说完,官家就听到耿南仲那低低的声音像针一样,又长又细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脑子里:

“官家呀官家,现在太上皇已经穷途末路了,你是怕他,还是怕什么人呢?要是怕什么人,河北连番大捷,也该催一催进兵,给帝姬寻个错处了”

官家的使者来到真定城,催促宇文时中进兵北平,剿灭金寇,算得上是最后一根稻草。

宣抚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宇文时中手里的诏书上,他们看着那诏书,像是看到了蓬勃的野心,看到那野心如火山一般不懈撼动大地后,终于寻到了一道裂隙,而后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臣当亲率王师,旬日破贼!”

除此之外,天使来真定还有一件事。

太上皇还活着,但官家当他已经死了,找个由头说,“体恤礼官,从祖制,不玩那些花哨的,给‘帝姬’改回来吧。”

这是诏书上说的,私下里他说:“朕心里总有些狐疑,汉唐时也没有这样的帝姬”

“都是因为‘帝姬’此封不妥呀,”下面的人一起说,“官家改回旧制,也教她安分守己些。”

官家就点头,“最好如此。”

改一下,心里舒服很多,至于官吏们被这爷俩各种异想天开增加了工作量,反正太上皇都没在乎过,官家就更不用在乎了。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几乎没人在乎,诏书送到了帝姬不对,现在是公主手中,就连赵鹿鸣眉毛也没挑一下。

整个真定府像一架军事机器般,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有数不清的粮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再装车运往定州,骡马密集得十数里外还有人声称自己闻到了马粪的臭味儿。但这话立刻就被人反驳了。

“你可见了他们新造的车!”他说,“那都是从太行山里一根根运下来的木头,上面新刷的漆,那个味儿才刺鼻呢!”

那崭新的马车和数不尽的骡马,一辆接一辆,一匹接一匹,缓缓地从真定城高大而厚实的阴影下走出,奔着东边去。种十五见了,就叹气。

“这不应该呀。”种冽说。

“为什么不应该?”她问。

“公主苦心加固真定,又建附城,为的就是将女真人拖在城下。”

“对,”她说,“可现在大家都觉得,应当一鼓作气,击退金军。”

“臣若是女真人,见了这比天高,能跑马的高墙,也要想方设法,将宋军主力骗出来杀。”

城总是在这里的,可城中若是守军不足,别说修城墙,修坞堡,就算是襄阳那样二百米宽的护城河,那也是有朝一日终会陷落的。

天下岂有不落之城?

她就很惊异于种冽看出了这一点,而种冽看出了她的惊异。

“河北有识之士众多,岂独臣一人?”

“说出来的却少。”

那几个还都是她的嫡系。

她几乎要为灵应军军官的高素质感到欣慰和骄傲,可现在她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和素质有关,可更有关的是立场。

既然从下到上,大家都迫切想要打金狗,刷声望,那自己为什么要泼冷水呢?

你眼下泼冷水,同事们都讨厌你,将来胜了,大家还要奚落你;要是将来没胜呢?君不见田丰是什么下场吗?

再更进一步想想输了的下场,宋金战争的烈度很高吗?没那么高呀!真要是输了,大不了就改弦易辙,给完颜太君打工呗,反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