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思考了大概一晚上,并且在第二天邀请了一位平时来往并不多的官员来家中作客。

几年没见, 李纲上下打量这位回京叙职的四川安抚使,有点迷惑。

宇文时中的样貌气度是不必说的, 世代的清贵书香门户,又给皇子们当了几年老师,当初在京城时就是个很儒雅但不失威严的夫子,外放几年后,威严就当更胜一筹了。

况且宇文时中还是官家潜龙时的旧臣,虽不比耿南仲,但依旧是很得官家青眼的呀!

怎么看着一股子凄然味道!

李纲府上有好茶,茶壶茶碗送过来,沏了一碗,宇文时中一喝一个不吱声。

“与季蒙在兴元府时所饮如何?”

“川茶粗老,不及建茶远甚。”宇文时中垂着眼帘说。

“季蒙喝了几岁的老茶,却能练出灵应军那般精兵,”李纲笑道,“可见川茶自有精道处。”

宇文时中就像是有些吃惊似的,抬眼看他。

“相公,我不知呀!”

李纲也惊了,“你是兴元府安抚使,你不知灵应军之事?”

“原是兴元府有山贼作乱,白鹿灵应宫招募了些道人,充作乡勇团练,”宇文时中说,“后来得了枢密院的诏令,才有了厢军的编制罢了。”

“太原府捷报连连,”李纲笑道,“厢军岂足比?”

“官家顾重天下,当此国难之时,乡野走卒亦有舍生报国之责,”宇文时中说,“此不足怪。”

这句话就很假,透着一股言不由衷的味儿,平常的李纲听了这话就要骂,而今身为宰执,颇有点趾高气扬的李纲就更当骂了。

但李纲还是忍下来了,也假惺惺地喝一口茶。

“听说灵应军的指使宗泽,善养士卒,通晓兵事,若非季蒙,必是宗泽之功了?”

宇文时中一袭深深浅浅的灰色衣袍,端坐在那捧着个茶杯,还是一脸的凄然。

“宗泽胸怀大志,忠厚朴实,但兵事非其所长。”

李纲就满脸的迷惑,“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知兵,却练出了这样的精兵,那必是太原府守臣张孝纯的功劳了?”

“听闻张太原勇于任事,机敏果决,但也没亲临战事。”宇文时中说,“下官未至太原,不当置喙。”

不当置喙,但排除掉了所有的错误选项。

李纲说:“我知道了。”

“下官今日得见相公,也有一事须相公解惑。”宇文时中忽然说。

他放下茶杯,身上那股凄然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得有些突兀的目光。

李纲皱起眉,“何事?”

“下官曾见有蛟困于蜀山之中,寻渊不得,”宇文时中说,“不知当如何处置?”

有些隐晦,但也不是特别隐晦。

但这话还是超出李纲的想象范畴了。

太上皇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官家青春正盛,极会保养,两位天子在上,哪条蛟想化龙啊?

李纲就直觉地想歪了。

“季蒙所担心者,是九殿下?”

宇文时中就紧紧地皱眉。

他担心的不是赵构,他担心的是朝真帝姬。

尤其是朝真帝姬束手就擒,不做任何反抗回到京城,又引发了这样一场动荡后,他想想就觉得更可怕了。

上到官家,下到百姓,人人都觉得她十全十美,具备了一切女性恭谦柔顺的美德,她那样苦!可她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

谁也不会认为她有任何野心,哪怕将权柄交到她手里,她身上自我牺牲的特性也会牢牢桎梏着她,不令她对皇权有一丝一毫的威胁。

尽忠可能有不同意见,但尽忠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