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住的不再是收拾得简洁的单人帐篷, 而是二十个士兵同吃同睡的大通铺。

原本有奴隶和亲兵为他打磨武器、保养铠甲、清洗衣服的,但亲兵已经为他战死,奴隶也被当做一种处罚他的方式被全部处死了。

同帐的女真士兵仍然敬畏他的勇武和顽强,人人想要为他分忧,但都被他拒绝了。

“留些力气,”他说,“也许多这一分力气,你们就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士兵们就立刻叫了起来,“有活女与咱们并肩作战,咱们是什么都不必怕的!”

“是呀!是呀!当年宁江州那一仗,我是亲眼见过的!”

这个瘦削的女真青年听了这句话,给行囊打结的手就停了下来。

他自己怎么记不得了呢?

那些意气风发,出生入死的时光,像是被迷雾通通遮掩了去,只剩下一个仿徨恐惧的苍白懦夫。

他站在浓重的雾气里,听着耳边的轻声细语,像是与他并肩作战的亲兵的声音,又像是一同长大的奴隶的声音,可到最后,那些噪噪切切的声音汇成河流,逆流而上。

有少女站在河流的源头,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她说你为什么会感到羞耻和害怕呢?一个青年爱上一个少女,从古至今都在发生,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完颜活女听到自己说:不,不是这样,你是敌人!

他当然可以爱上随便一个女真姑娘、契丹姑娘、或者是北地的汉族姑娘,他年轻有为,战功赫赫,他当然可以居高临下地爱她们,他有这个权力!

可她是打败了他的仇敌!对待仇敌,女真人从来只有一种方式!

当“仇敌”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出现时,他忽然冷静下来了:

你是邪魔,青年惨白着一张脸望向她,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了了。

河流源头的青衣少女变幻了装束。

她拎着长剑,身着戎装,鄙薄而冰冷地望着他:

那就来试一试吧,她说。

完颜活女用力将包袱打了一个结,背在了后背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痛苦让他完全清醒了。

打下太原。

他的人生就全回来了。

吕梁山中常有雾,有时还会起大雾,金军就选在了这么一个浓雾的黎明进了山。

山路崎岖,他们走得也很艰辛,有人扭伤脚,有人甚至摔下山,但这都不能阻碍这支部队继续前行。

他们几乎没花太多时间,就拔掉了宋军的营寨,抓了几个俘虏来问话。这几个俘虏都是西军士兵,只听说现在宣抚使是梁师成。至于帝姬订亲的事,他们也八卦过,但却是同曹家成亲,完颜宗弼是谁,帝姬现在何处,他们是一点也没听说过的。

俘虏当然没有留下,但也侧面证明了换防的西军并非受朝真帝姬节制。

对了,他们在雾天无所察觉,连烽火也生不起来,隔壁山峰上的营寨也不会发现这里已经被金军摧毁了。

这条路似乎走的对。

完颜活女走在前军的最前面,他在吕梁山里钻了几个来回,算是经验仅次于汉人向导的,女真士兵们就频频看向他,甚至连契丹士兵也会看向他。

而他目光灼灼,望向弥漫在群山之间的雾气。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雾气渐渐就开始散去,一座接一座的山峰,渐渐展现在金军士兵的面前。

有人忽然就指着一座山峰,“像不像咱们那的望儿山?”

“确实像呀!”他的同乡就探头探脑,也发出了阵阵惊叹。

这大宋的山河,似乎与他们家乡的也没什么不同,大宋的老妪,与他们母亲的神情似乎也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