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的天气都很古怪,夜晚摘下白天灰蒙蒙的面纱,就会露出温和多情的一面。
当傍晚的时候,路人甲的手指从上到下,一颗一颗地扣上正装纽扣,他的情绪也会一点一点回升。他眼里蒙着的麻木会散去一些。
路人甲在宴会上,站在人群的边缘,看起来随时会溶进背景的底色里。
于是,他真的就像一抹烟,轻轻地、偷偷地飘走了一会儿。
路人甲说:“晚上好,苏茜。”
苏茜说:“晚上好,路先生,呃……”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
她说:“这里,似乎不是绅士应该待的地方。”
路人甲耸耸肩:“我不是绅士。”
他补充道:“而且,这个废弃的壁炉隔音效果还不错。”
是的,这两个家伙,现在挤在宴会厅仓库的废弃壁炉里说悄悄话。
壁炉破旧,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膝盖抵着膝盖。
他们什么都聊。
苏茜说自己第一次接客的时候,身体被贯穿的痛楚。
路人甲说自己挥刀杀人的时候,手指感受到的恐怖温度。
路人甲也会谈起从前公路生活时的奇遇。
他说自己曾经在一个夏日的午后,进入一间教堂废墟。
他走进教堂,看见从入口蔓延进红木长椅上的深绿藤蔓,阳光透过沾灰的彩绘玻璃窗,在地面上铺下灰蒙蒙的五彩流光。
他向前走,盛夏的蝉鸣齐整又辉煌,如天国颂歌。
倾颓的房梁尽头,是一座半阖眼的圣母像,庄严曼妙。
28
路人甲和苏茜的见面越来越多。
或者说,他们每次宴会都会偷偷溜出来。
这导致路人甲在宴会上又恢复了游离的状态。
朱觉守很熟悉这样的路人甲,说话心不在焉的,总是脱离话题的。
他不知道的是,路人甲其实是在想着悄悄溜进另一个世界。
他可以和苏茜一起躲进去的,那个世界。
那是现实和幻想交织的地方。
他们在昏暗的树林里席地而坐,讲古代的志怪故事,森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映在苏茜强装镇定的眼睛里。
他们在星空下漫步,绕着喷泉做一次旅行,苏茜牵着路人甲的衣角。他们自在得像花车巡游的国王和王后。
偶尔也有不那么潇洒的时候。
比如窝在废弃壁炉里沾一身灰,或者在阁楼的衣柜里挤成一团,等着突然闯进来的醉酒宾客走掉。
他们挤在衣柜里面,路人甲不小心拿胳膊肘碰了苏茜一下,苏茜就会往旁边踹一脚回敬他。
他们用眉毛和嘴角做鬼脸挑衅对方。
然后他们弯下腰捂住嘴,不让笑声泄露自己的踪迹。
有的夜晚,在靠近宴会厅的门廊边,灯光从窗缝漏到深沉的夜色里,池塘里的青蛙响亮地鸣叫。
他们就在门廊边跳舞。路人甲的手搭在苏茜的腰上,苏茜的手放在路人甲的肩膀上。
宴会的歌声隐约传来,男人五音不全地跟着哼,女人忍不住被逗笑了。他们转起圈来,因为都没学过跳舞,所以脚步跟不上节拍。
路人甲想,他真像灰姑娘啊。
白天浑浑噩噩地忙东忙西,等待晚上和那个人跳一支舞。
他开始无法遏制地期待夜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