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戏台上故事结束,舍不得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
现在终于到了快散场的时候,灯光像是流水一样倾泻,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帷幕缓缓拉上时,温寒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什么干净又柔软的东西和这场戏一起,大张旗鼓地闯进了他的心脏。
台上是南柯一梦,没有在现实中看到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却在他的灵魂深处绽放。有一种粗暴的力量像是被困在浴缸里的金鱼那样,奋力冲撞着想要从他的身体里出去。那股力气太大,他的心也被震动着变成一架摇晃的秋千。
温寒觉得有什么填满了他又把他掏空,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样一场盛大的戏剧结束,他见识到了如此恢宏的叙事,故事也最终以幸福的结局收尾,应该感到圆满才对,可他的心空空的。
填满他的是泡沫,又一个个地破裂了,戏已经落幕,他却好像还听得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那句荡气回肠的,辗转过那么多个时代还被人刻骨铭心地记住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灯光熄灭后视线落入一片昏暗,温寒却还在想着这一句。胸腔里那颗心脏激动地狂跳着。他好像着魔了,眼神和心神都一点点变得涣散,身体深处的那道声音不断重复,回音似的一下下重重敲在他的耳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戏里的词写得真好,让他这样平凡到有些卑微的人都能听得懂,鹤州说这是讲爱情的。温寒像是第一次品尝陌生的食物那样小心翼翼地咀嚼“爱”这个字。真好,爱能让人起死回生。别的观众在看的时候也会觉得“爱”很好吗?温寒不知道,但他感觉到,不害怕。从他有记忆以来恐惧就一直如蛆附骨,但是现在不会再这样。爱会让他觉得不害怕了,爱真好。
当时圣经在城市已经广泛流传,但是温寒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有这本书。他的两个小孩已经十几岁的年纪,他听到李树和闲来无事读书里的句子,在变声期的嗓音微微发哑,“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那一个瞬间仿佛有盘根错节的回忆破土而出,温寒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今天。他在戏台底下的观众席,李缙和李鹤洲坐在他的旁边,他在看讲爱情的牡丹亭,那个时候他的内心好像有一场汹涌澎湃的海啸,他想,爱是不害怕。
他的世界小小的,从来没听懂过什么革命和主义,他能体会到最幸福的感情就是三个字,不害怕,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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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坐车回家,在车上温寒始终觉得耳边有阵阵嗡鸣的声音,不知道是他还是空气在发抖。他昏昏沉沉,头晕脑热,像是发烧了。
到家后李缙见小妈的脸色不对,有些担心地叮嘱他今天要早些休息。
温寒神情恍惚地应了声好,声音发哑,李鹤洲走到旁边给他倒了杯水,皱着眉问,“小妈,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温寒双手握着茶杯,很用力,指关节都有些泛白,“我…鹤洲,你……你爱我吗?”
“我爱你呀,小妈,我当然爱你了。我永远都爱你,我最爱你。”李鹤洲冰凉修长的手指摩挲过他的侧脸,“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呀小妈?不该这么晚回来的。”
温寒的鼻尖微微发红,李鹤洲从来不吝啬哄他的,听到小儿子说这些话很容易。也许从前他也说过“我爱你”,只是那时候温寒还感觉不到这三个字万钧重的感情。
李鹤洲的爱和不爱都轻轻的,就像他吃糖醋排骨,喜欢的时候巴不得每天都吃,说最好顿顿都有。可是他又很快就会吃腻,不再让厨房的人再把这盘菜摆上餐桌,理应如此,他也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