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才有人继续道:“要说缺点,当然是有的。这头一样就是律法……偷盗屡教不改就要杀人,实在是……”
“你也说是屡教不改,在我看来正是因为屡教不改才要下重手。若无重典重刑,何以威慑宵小?”
“教化民众不能只靠重罚,施以仁政才是上上之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这涉及法仁两道的理念之争了,田柯没再听了。
他只需要听出一件事就好。
这些贤士来投奔武国,是因为他们认为武国比大燕更有希望。武国是诸侯国治理的模范,他们甚至希望全天下的诸侯国都效仿武国。
严刑峻法,权力汇聚,威望集于统治者一身,可以以极高的效率贯彻政令。这些怀才不遇的人期待一个能施展抱负的地方,而如何施展抱负?首先要统治者赏识,而统治者能否将政策完美实施,才是施展抱负的关键。
进入到宫殿之内,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见到武王,而是被引到了一个宽敞的宫殿,每人坐在一张木桌后,旁边有专门的宫侍负责研墨,桌子上摆着的则是一叠白纸。
在店内守着的官员清清嗓子:“请诸位论君与民,时间一个时辰,长短不论。请开始作答。”
这命题也太简单了,仅论君与民,话题也太过宽泛,到底是论二者的关系还是论如何治理?众人踌躇了起来。
可是上方的官员显然没有要给他们提示的意思,就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下方的人。
在细微的磨墨声中,田柯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水,盯着面前的白纸,好像白纸上幻化出了武王的身影。论君与民,该如何去写?不,他真的有资格去论这个问题吗?
他活得太纯粹。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活得太无知。
他坚守了一辈子的道义,在最近几天好像正在崩塌,而他却不知道它为什么崩塌。好像他赖以生存的基石被撬动了,人们遵守的规则被质疑了,这个世道转瞬间天翻地覆了。他竟然不能说撬动了基石的人是错的,质疑了规则的人是大逆不道的。
一滴墨滴滴到了白纸上,他的袖袍在抖,他的手腕在颤抖。
宫侍及时注意到了他的异状,连忙低声问:“老人家可是身体不适?我可以传召医者为您诊治,请您到偏殿歇息。”
她说着就要来扶起他,田柯猛然握住了自己越来越抖得厉害的手腕,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无事。”
宫侍略微犹豫,放下了搀扶的手。
田柯只感觉自己的胸腔变成了一个漏风的风箱,他用力地呼吸着,可是脑袋还是在发晕。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握着毛笔的手触及了白色的纸页,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他写完这行字,居然感觉如释重负。
眼也不花了,手也不抖了,他将毛笔扔下,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了一大团墨字,他突兀地笑出声,笑声低低的,充满了无力感。
宫侍呆呆地看着纸上的字,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作答。
“您确定要这么写吗?”她疑惑而茫然地问。
“就这么写,不添一字,不改一词。”田柯疲惫道。
纸被宫侍交了上去,随后她带田柯去侧殿休息。
其他还没有作答完毕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田柯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居然答这么快,这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明目张胆地敷衍?
许昂敬佩道:“不愧是田师,那句话一定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他暗自感叹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比起真正有学问的人他根本不算什么,便静下心低头奋笔疾书继续作答。
墨翎和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