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不杀燕人,燕人就要杀谭国人。不杀燕人,他们就会帮助燕兵侵占我的国土,等他们赢了谭国,燕人还会与谭国人争抢农田、水井……所以我要杀燕人,不止杀燕军,还要杀参军的劳役,杀给燕军种粮食的农民,杀长大成人后可能会参军的孩童,杀为大燕生育后代、再将后代送上战场参军的女人。”
“可能您会想,这些老人、小孩、女人和男人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大燕逼迫的,被时局所逼迫的,这些人不该死。但谭国人也是如此,谭国人打仗,是大燕逼的!难道谭国人就该死吗?”
谭桢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无’大人,我知道马将军为什么会认为您心慈太过。在我看来,您不是心慈太过,您是思虑太多。”
“谭国人和燕人都家破人亡,若我只对前者有感触,那我心中的顾虑便会少一分,愧疚也会少一分。将士阵亡,几千上万条生命消逝,可这些人的死换来了大燕兵力消耗,换来了我军胜机,若只将目光着眼于战场胜率,那阵亡将士的亡魂便不会使我夜不能寐了……”
商悯与谭桢对视,“您是说,人若想思虑不多,便要学会自欺欺人,学会不去想太多。”
“有些人天生冷心冷肺,不需要去学也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谭桢道,“大人显然不是那种人,且你不擅长自欺欺人,所以思虑过多。思虑越多,就会越发犹豫。”
“谭公能想到这些,自然也不是天生冷心冷肺之人。”商悯认真道。
“马将军说你十三岁,我今年三十,学这个的时间可比你要久。”谭桢笑笑,“我倒要谢谢翟国,他们愿接收流民,否则那些流亡者依然会被燕军聚集,成为大燕的帮凶,届时我真的会下令杀了他们。”
商悯道:“谭公学会了杀伐果断,但心中并不是对他们全无感触。”
“真是全无感触,那便不是人了,是披着人皮的妖魔。”谭桢道,“即便是我,也想让自己身上少背条人命。”
谭桢这样的国君,在这个世道里其实也是少数。
没有这场攻谭之战,她在继承国君之位后或许会成为一名名扬天下的仁君。
“受教了。”商悯垂下眼眸。
不是受教于谭桢的话语,而是她因谭桢所说的话,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纠结什么。
到底该不该牺牲少数人而保多数人,这个问题没有悬念,也没有余地。
不管是商悯、谭桢、郑留,还是各国诸侯,他们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即,牺牲少数人。
该不该牺牲?于道德上讲当然是不该。
要不要去做?从现实层面讲依然要做。
不这样做,便连多数人也保不了了。
商悯困于这个问题许久,是因为她不知道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可以做出这个选择,然而做出选择之后呢?她会想起因她而死的几万乃至几十万亡魂吗?能够在夜晚安然入睡吗?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商悯得不出答案。
她去问马思山,去问谭桢,想要知道她们在做出这样的选择后是否承受了内心的煎熬,是否因那些人命而陷入困顿。
马思山的答案是不会。
谭桢的答案是会,但是少。
普通人不会面临如此抉择。
根本原因不是他们没这个格局,没这个器量,而是他们连活着都费劲,不具备登上决策者位置的条件。
这世上向来是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国君来决定民众的命运。
本不该这样,可是世事如此,时势如此。
商悯、谭桢,既被动,却也极其主动地走到了主导者的位置上。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