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谭军俘虏了那数万杂役,谭公,您会下令杀了那些杂役民夫吗?”
谭桢的神色随着商悯的问话而渐渐发生变化,她复杂地看着商悯,道:“大人果如马将军所说。”
马将军与商悯说了什么、谈了什么,全都事无巨细地在信件中告诉谭桢了。
谭桢自然知道商悯曾和马将军谈过这件事情,马将军在信中评价商悯,虽深谋远虑目光长远,可某些方面的性情却不似武将,也不像文臣,倒像是大学宫里做学问的……心有赤诚,有智谋而无奸猾,有见识而信念未被野心裹挟,有决断,然而过于心慈。
“……过于心慈?”商悯没想到自己在马思山眼中是这个形象。
她心慈吗?商悯自认为是个还算有原则的人,看见灾民会怜悯,看见被迫参战的燕人会心生无奈。
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也会尽力做点什么。
如果商悯毫无感触,那才是不正常。
“大人不是过于心慈,见了您之后我就知道了,您也是杀伐果决之人,该舍就舍,杀人也不会犹豫。”谭桢看着商悯,轻声道,“只是大人相比其他人,不太善于骗自己。”
谭桢指着桌案上赤红一片的沙盘,红色阵旗插着的都是正在和燕军交战的城池。
“您问我会不会杀那些燕人。我答,会。”
她道:“我不杀燕人,燕人就要杀谭国人。不杀燕人,他们就会帮助燕兵侵占我的国土,等他们赢了谭国,燕人还会与谭国人争抢农田、水井……所以我要杀燕人,不止杀燕军,还要杀参军的劳役,杀给燕军种粮食的农民,杀长大成人后可能会参军的孩童,杀为大燕生育后代、再将后代送上战场参军的女人。”
“可能您会想,这些老人、小孩、女人和男人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大燕逼迫的,被时局所逼迫的,这些人不该死。但谭国人也是如此,谭国人打仗,是大燕逼的!难道谭国人就该死吗?”
谭桢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无’大人,我知道马将军为什么会认为您心慈太过。在我看来,您不是心慈太过,您是思虑太多。”
“谭国人和燕人都家破人亡,若我只对前者有感触,那我心中的顾虑便会少一分,愧疚也会少一分。将士阵亡,几千上万条生命消逝,可这些人的死换来了大燕兵力消耗,换来了我军胜机,若只将目光着眼于战场胜率,那阵亡将士的亡魂便不会使我夜不能寐了……”
商悯与谭桢对视,“您是说,人若想思虑不多,便要学会自欺欺人,学会不去想太多。”
“有些人天生冷心冷肺,不需要去学也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谭桢道,“大人显然不是那种人,且你不擅长自欺欺人,所以思虑过多。思虑越多,就会越发犹豫。”
“谭公能想到这些,自然也不是天生冷心冷肺之人。”商悯认真道。
“马将军说你十三岁,我今年三十,学这个的时间可比你要久。”谭桢笑笑,“我倒要谢谢翟国,他们愿接收流民,否则那些流亡者依然会被燕军聚集,成为大燕的帮凶,届时我真的会下令杀了他们。”
商悯道:“谭公学会了杀伐果断,但心中并不是对他们全无感触。”
“真是全无感触,那便不是人了,是披着人皮的妖魔。”谭桢道,“即便是我,也想让自己身上少背条人命。”
谭桢这样的国君,在这个世道里其实也是少数。
没有这场攻谭之战,她在继承国君之位后或许会成为一名名扬天下的仁君。
“受教了。”商悯垂下眼眸。
不是受教于谭桢的话语,而是她因谭桢所说的话,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纠结什么。
到底该不该牺牲少数人而保多数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