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今日晌午进宫,先去看了看福贞,然后绕去了礼部找人拿了几册关于星象的书。
后面那点时间,他便独自一人去了翰林院一旁的藏书阁继续著前几日没有描完的堪舆图。
这差事,是他从礼部那儿揽过来的,主要也是打发时间。
想这堪舆图他一描就描了大半个月,因为他日日进出皇城,知道此事的人便也不少。
所以,当皇后言之凿凿地问他在傍晚时分可有谁替他做证的时候,周宣文能发出的声音仅是一句嗤之以鼻的轻笑而已。
皇后娘娘见周宣文不说话,挑了挑眉转身问那小道土,“三殿下无人可证,那么你呢?你遇着三殿下这事儿,可有旁人做证?”
谁知那小道土竟重重地点了点头,“小人的师兄可以作证,师兄应该有在门口撞见三殿下。”
“你师兄现在身在何处?”辛夷又替皇后开了口。
“启禀娘娘,师兄重伤,之前被送去了太医院。”小道土连忙俯身应道。
“三殿下,陛下重伤不醒生死未卜,你既有未得传召就擅自进出长春殿的嫌疑,本宫身为后宫凤仪尊者,不可对此事姑息不理。”
皇后娘娘说著缓缓站起身,抬手对着立在门口的几名玄甲军吩咐道,“来人,将三皇子押去刑部大牢,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得擅自见他,违令者,当斩处置!”
当陆晏廷浑身微雨赶至养心殿前时,只来得及看到被玄甲军用宽刀抵住背脊的周宣文从内殿缓缓而出。
而一身官袍的他即便是被寒刀抵迫,也依然挺胸而行,傲骨铮铮。
扑面而至的夜雨模糊了周宣文眉目间的舒朗之气,却模糊不了他深眸中的毅然,倾斜灌入的风吹散了他鬓边的发,却吹不乱他坚定无畏的心。
两人就此在廊下打了个照面,没有诧异亦没有慌乱,更没有欲言又止的求救与哀嚎。
擦肩而过的两人就仿佛是形同陌路一般,皆面无表情,神色无异。
然而,没人看到,首辅大人捏在宽袖中的手,已完全僵硬得发了颤。
陆晏廷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眼观长春殿被炸,圣人昏迷,此事本就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作,可陆晏廷很清楚,接下来最棘手的不单单是圣人昏迷不醒,还有东宫想借机揽政不放,亦有皇后想手握玉玺与凤印,更有温久卿蠢蠢欲动想要插足马市……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在今晚这座被雨幕笼罩着的金銮宫殿中肆意地发酵和滋长。
所以事发之后,陆晏廷一直在盘算前后,也计较过先去救下沈令仪后会错过的良机,但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算不到皇后娘娘竟会突然发难周宣文!
两人的关系一直隐而不显,长久以来,根本没人知道陆首辅实则暗中与毫不起眼的三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
然而他与周宣文少年相识,性命互交,即便这辈子他们不为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拼尽所有,陆晏廷觉得,他与周宣文,亦能并肩齐步,跨越山岭长河。
这是交心挚友的默契,亦是异姓手足的底气。
所以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自已转身去抓住生命中难得出现的喜欢时,丢落的却是数年来的同袍之义。
……
沈令仪醒来的时候,桌上的灯烛已经快烧完了。
她浑身乏力,混沌的思绪衔接不上,最后的一抹清晰记忆就是自已紧紧抓着陆晏廷的衣襟,软了声音苦苦求他。
她猛地坐起身,动静之大,挥手直接打落了枕边矮几上的茶盏。
“哐当”一声,瓷杯滚落砖地,惹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沈令仪下意识将被子拢紧,一抬头,却看到了桑吉那张睡眼惺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