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时已是大年三十,言晟开车回落虹湾,季周行坐在后座,全程绷紧身子,臀部只挂了一小部分在座位上。

江凝提前来做了一桌清淡的年夜饭,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大院里还有很多回不了家的兵等着吃言家的流水席,今年家里三个男人都不在,她忙得不可开交。

季周行看着一桌子饭菜,得知是江凝专程跑来做的时,眼角微微泛红。

几天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和言晟说话,“她没有生气吗?”

言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我跟她解释过了,她知道是误会。”

季周行锁着双眉,轻轻点头。

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萧息川说他脏,住院的第三天,一个小姑娘也说他脏。

那天中午,言晟离开后,他忽然很想下楼走一走。经过护士允许,他披上大衣,一个人走出病房。

阳光很好,但气温仍旧很低,一阵冷风吹过,他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有少许唾沫喷了出来,他想找卫生纸擦擦嘴,却发现衣兜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一个娇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刺得他头皮发麻――

“妈妈!这个人用手擦口水!真脏!”

他猛然转过身,只见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睁大眼睛瞪着他,而她的母亲亦投来嫌恶的一瞥。

他听见那衣着华丽的女人说:“哎,回来!你看他穿着病号服呢,说不定有什么传染病!你爸也真是,非让咱们娘俩来医院看那老不死的,不知道病人又脏又晦气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头没有一丝愤怒,只觉得自己真的很脏,走到哪里,就弄脏哪里。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这几天他老是听见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种声响来自他的身体,每走一步,每一次坐下起身,都会听到污泥与臭水从身上滴落在地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幻听,但仍难受得浑身发抖。

他试过堵住耳朵,也试过长久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是没有用。

就算将耳朵捂死,那声音也不会减弱一分;就算木然枯坐一个小时,臭水还是会顺着身体缓慢往下滑。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污泥从皮肤滑过时带来的黏腻触感。

而从前天起,他渐渐能闻到污水的臭味了。

在医院的最后一顿,言晟送来他喜欢的蟹肉肠粉与桂花糯米糕,还配有一盅青菜玉米羹。

可保温饭盒刚一打开,他就脸色突变,捂着嘴直奔卫生间。

他吐了,呕得满脸是泪,还不让言晟碰。

医生赶来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听觉与嗅觉的异常,还强忍着吃完了晚餐。

他告诉医生,呕吐是因为突然有些反胃,吐完后已经好了。

刚才进屋时,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几秒,担心自己弄脏住了几年的家。

直到言晟作势要拉,他才快步走进来。

此时此刻,他拘谨地坐在椅子沿上,听着滴答滴答的响声,忍着作呕的欲望,用公筷往碗里夹菜。

他尽量表现得正常――就像过去每次受了委屈,却装得豁达一样,甚至在言晟想和他碰杯时,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而后抽回杯子,低头吃菜。

晚饭后,他拿了自己的换洗衣物,径自走进一楼的浴室。

那间浴室是给佣人们准备的。

言晟缓声说:“上楼去洗吧。”

他摇头,“就在这里洗。”

出院之前,医生再三叮嘱不要让他受刺激,言晟不敢用强,只得看着他将自己关进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